“道长亦有旧疾在身,若是淋着雨,着了凉,我倒是成了这罪人了。”
阮絮玉指纤纤,袖间沾染了一抹寒凉。
清执双眸盛有雾色,薄唇轻抿,目之所及唯有一张芙蓉玉面。
“施主乃是宫中贵人,如此相待贫道,又怎会是罪人?”
清执弯身,悄无声息地往后撤了半步,避开了阮絮的手。
女子柔荑润泽,停在半空中,她嫣然轻笑,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转而眸光微动,哀叹道:“贵人?恐怕要不着几日,这世上就没有我这个人了呢。”
清执左胸处传来的微颤尚且未褪,听着阮絮轻柔的语调,他垂眸应声:“施主福泽绵长,何必妄自菲薄?”
却见阮絮眼角莹泪悬挂,樱唇点朱,话语里藏匿的是一道泣音。
“道长于我有恩,我又怎敢欺瞒道长,容我问一句,圣君近日之状,依道长来瞧,可还有痊愈之机?”
清执闻言,藏于袖间的双手微微蜷起,骨节泛白,闻听“圣君”二字,眸光立时染上霜冽之色。
他抬头对上阮絮,恰逢其时,一行清泪滑落。
清执眼睫微动,沉声而语:“圣君”
早在贞元帝甫一入道观静养时,紫阳真人便断定其时日无多,依这些日子的情状来瞧,病况日笃,只怕是不过这个冬日。
“您瞧,连道长自己也答不上来了。”
阮絮抹泪,胸前微微起伏,呜咽不断。
“道长可知殉葬这一礼法制度?”
阮絮强压住了泣音,侧眸望向清执,泪眼婆娑,令人瞧了便君心生怜。
殉葬?
自前朝始,便定下了殉葬制度,帝王崩逝后,后妃无嗣者当随葬。
而阮絮是个方入宫的冲喜美人,又有何子嗣一说?
清执双唇轻抿,眸色清冽,他对上阮絮的泪眼,女子立于屋檐之下,披落的雨丝飘在她的裙摆处,卷动的寒风搅弄衣袂,颇有弱柳扶风之姿。
“如今陛下缠绵病榻,说句大逆不道的,若是陛下一朝驾鹤西去,我也得随葬。”
女子的声音愈发地低,但清执却听了个清楚。
“我本就是俗世中人,贪恋红尘,又怎能随葬侍奉圣君?”
阮絮话及此处,抽噎不止,睫悬清泪,她抬袖拭泪,双颊因着长时间立于寒风中,泛上了些嫣红。
清执双眉微不可察地轻跳了一下,旋即收回了目光,轻轻开口,朗声如初。
“陛下吉人自有天相,贵人也非薄命之人,况且”
清执沉吟片刻,细雨翻飞,寒风拂面,吹动他的一绺青丝。
“况且,殉葬本就不合乎人之本性,贫道以为,此法确与圣君奉行的以仁治天下有相悖之处。”
男子的话音清朗明润,隔着朦胧雨丝,阮絮只能瞧见清执淡然的神色,他的话音虽透露了对殉葬之法的排斥,可一张不掀波澜的俊面却让人捉摸不透其心中真实所想。
阮絮凝声半晌,等到细雨渐歇后,她才朝着清执盈盈一拜后轻启唇瓣:“我是个福薄的,能侍奉陛下已是恩赐,此前蒙道长几番相救,才保全了性命,想来我时日无多,倒也不知该如何报答道长了。”
“现下唯有这一拜,才能聊表我的谢意。”
阮絮垂首弯身朝清执行礼,清执和手回礼,面带浅笑。
等到阮絮行至房门内侧后,清执忽而忆起了什么,出声轻唤住了阮絮。
“施主。”
“施主可容清执一问?”
阮絮宽而一笑:“你我二人何必如此生分,毕竟道长救了我这么多回,不过是一问而已,道长说与我听便是。”
女子脸上的泪痕尚在,听起来旖旎无边的话却又被她而后之言给拉回。
清执双眸微动,漆瞳对上阮絮的泪面,他轻声开口,话音中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希冀。
“施主此前所说的妹妹可在京中?若在京中”
清执嗓音微滞,若在京中,那又如何?
他敛眉沉声,落雨之音夹杂其中。
“施主的妹妹若在京中,贫道或许可让你们二人见上一面。”
雨帘之中,孤傲如松的男子青袍飘飘,手中竹伞盛落雨珠,从周遭滴落。
“道长既然问了第二次了,索性我也不瞒道长了。”
阮絮唇角微勾,心下漾起冷笑。
不可攀折的高岭之花?
怎生频频过问俗世之事呢。
“自双亲过世后,我便居于叔父府上,所谓的妹妹也不过是一时口快,编织的笑语罢了,因此,我倒算是个孤女了。”
阮絮话音方落,便见清执猛然抬眸,而这方却已阖上了木门。
室内归于静谧,檀香四散,女子方阖上木门,唇边漾起的笑意便尽数敛去。
阮絮将手中提着的木盒打开,取出了为贞元帝熬好的汤药,缓步行至贞元帝的榻前。
她双眉轻皱,扫过榻上的贞元帝。
榻上之人双唇半张,苍白无色,两颊凹陷,眼底泛上乌青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