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饱蘸着漆黑的墨汁,谢珩想再提起笔,却忽然使不上力气,这才记起来自己的右手不能用,这几日还不习惯,总是忘了这件事。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靠坐在了椅背上。
方才有那么一瞬,曹宽确实说中了他的心意,若是没说中,他便会纹丝不动,丝毫不放在心上。
容殊明是被他从叛军中救回来了,虽成了庶民,姜昀却到底没再要他的命,容殊明也根本不介意姜宝鸾以前的事,哪怕姜宝鸾是公主也好,庶人也好,这一切都顺理成章。
可是谢珩最怕的就是这顺理成章。
他怕他再回到京城时,姜宝鸾却已经成为了容殊明的妻子。
若是如此,还不如当时分别时就直接把她绑来,好过她成为别人妻子之后再去抢。
年前她逃跑,一辈子不见面也就罢了,但如今见着了,他便怎么都不会让她轻易再逃开了。
他知道她厌恶他,可就算他要弥补,也要她先回到他身边,哪怕她恨他。
便这般想着,旋即谢珩又灵台澄澈起来,笑自己果然是关心则乱,心绪纷杂,反而不能明悟。
姜宝鸾怎么可能嫁给容殊明呢?
她那样机敏狡黠,不会不知道此时嫁给容殊明,无异于是要害死容殊明。
因为他一定会杀了容殊明的。
她好不容易才让他从叛军那里救回来的人,怎么舍得让容殊明被自己害了。
姜宝鸾永不会那样做。
她根本不会嫁给容殊明。
谢珩心上压着的那块石头,忽然便如一团云雾一般烟消云散。
他对曹宽道:“我明日一早便出发去找父亲,你安排几个心腹一同跟着,不需要很多人。”
他给谢道昇的信件虽连夜送去了吧但到底不放心,特别是有谢琮在旁挑唆,还有一事便是姜宝鸾,到时京城必定混乱,他要趁早找到她才行,远在范阳太过束手束脚。
曹宽刚刚应下,外头却传来一阵声音,是李夫人来了。
谢珩与曹宽在退思堂里面说话并不避着人,方才那句话李夫人亦有些听见了,只是并不很分明,上来便问:“你要找你父亲去?”
这事早晚要和李夫人说的,谢珩也没打算瞒她,于是只稍稍点了点头。
李夫人的眼泪一下子流下来,一时又看见了他那只右手,哭得泣不成声:“听母亲一句话,手已经成了这样了,如何再去那战场之上搏命,万一有个什么,你父亲有那许多儿子,可母亲只有你一个,你让母亲怎么活?”
当时谢珩回来,李夫人一看见他那只手便晕了过去,原本竟是说整只手都保不住,还是府上请着的一位名医接骨施针之后才勉强保下的,只是行动间到底不能如从前那般顺畅,莫说是舞刀弄枪,就算提笔也是勉强。
谢珩听了李夫人的话,虽不耐烦回答,却到底是母亲,只能道:“母亲不用担心,不会有什么事的,父亲那边只有谢琮,我不能放心。”
“你连字都写不了了,怎么还能提起剑?”李夫人说,“母亲同温姨娘争了半辈子,眼下也因为你冷了心肠了,他们要如何便随他们去,反正也少不了我们的,母亲只要你平平安安,这就足够了。”
“何至于此,左手也不是不能用,”谢珩皱了皱眉,最后还是和李夫人说道,“母亲以为就算眼下我避开,就能避得了一辈子吗?怕是用不了多少日子,就是我们的死期了。”
谢道昇是借着谢珩被下狱与手伤的理由反的,作为一个父亲来说他未必有多心疼,甚至随即而来的喜悦会冲淡对儿子的担心。
谢道昇大业既成,而对谢珩来说,他面对的将会是一条比从前更难的路。
今日谢道昇由他手伤得利,他日就会因手伤而将他抛弃。
一旦谢珩露出颓势,谢琮等就会一拥而上将他剥皮拆骨。
“那你又何苦让你的手变成这样?我的儿,你让娘怎么办?”李夫人哭道。
外面的那些传言李夫人不是没有听到,她也是万万没想到儿子只是去京城给太后贺寿了一回,回来手就废了。谢珩这边是再问不出什么的,李夫人想着小孩子的嘴不严,便去问谢谨成,谢谨成咧着嘴只知道笑嘻嘻,李夫人喂他吃糖都不好使,什么都不肯说,但李夫人两边一串,也不可能什么都猜不出来。
家中几年前收留的那个婢子,很可能就是逃出来的定国长公主,李夫人虽吃了一惊,但也没觉得如何了,朝廷根本不可能为了一个公主而向楚国公府问罪,可谢珩却似乎是为了她而伤了手,这让李夫人无法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