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一字一句,慢慢同姜宝鸾诉说着,在姜宝鸾的记忆中,他从未这般与她说过话。
两人之间的接触,从始至终都像是对峙,偶尔掺杂着一些说不清的情愫,或许只是来自于人最原始的冲动与本能。
听到他说谢娆的事,姜宝鸾本该是很生气的,但眼下她却一直心平气和的。
“娘娘知道的时候为时已晚,等我进宫听了这事,陛下就传我了。”
谢珩见到李皇后的时候,李皇后又惊又怒,几乎要肝胆俱裂,可没等谢珩出言安慰,谢道昇的人便来了。
谢道昇只对谢珩道:“送姜宝鸾出家,不然就杀了她。”
他明知谢珩不会同意,却故意让谢珩选择。
谢娆作为谢珩的亲妹妹,身边最亲近的几人之一,亲手把刀子送到了谢道昇手里。
谢道昇正苦于没有谢珩的把柄,也不是不清楚这回事,只是他挑起来此事未免显得别有用心,这绝不是谢道昇的行事作风,而谢娆提起就完全不同了。
连亲妹妹都看不下去了,作为父亲的谢道昇何须再忍。
谢道昇最后叹了一声,道:“前朝妖女蛊惑我儿心智,既是你不愿处置她,为父也不好强来,你只记着,谢家的江山不可能再落到姜氏血脉的手中。这几日,你便在王府里好好想想,不必再来了。”
虽未言禁足,却字字都是威吓。
不处置姜宝鸾,谢珩前途尽毁。
红烛明灭摇曳,烛花爆出一声轻响,姜宝鸾起身用银剪子剪了烛芯,复又回来。
“那你打算怎么办?”
真要退到那一步,让她死她不愿也不能,但避开这里倒也不是不行,先稳住谢道昇再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只是……姜宝鸾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谢珩果然道:“他不过找个由头,就算杀了你……他还是不会满意,接下来或许就会是谨成,等到我听从他的意思把你们都除尽,就是刻薄寡恩的罪名在等着我。”
姜宝鸾没有再问下去,谢珩自有自己的打算,除了她之外,谢珩从来都是无可指摘的,朝中亦有许多人支持,毕竟谢琮是个无能草包,新朝除立之时最是能人辈出,谁会愿意屈于一个草包之下。
就算是谢道昇有这个自信能为喜爱的儿子留下一个稳固的江山,他也不敢即刻就对谢珩出手,而是要徐徐图之,慢慢磋磨谢珩的心性。
谢珩按了按额角,姜宝鸾这才发现香炉中点着的安神香已经燃尽,差点连霜灰都快要冷下去。
漫漫长夜,私语间竟也如此短暂仓促。
一只微凉的手悄悄抚上谢珩的额头,姜宝鸾给他慢慢揉着,轻声道:“去睡罢,天都快要亮了。”
谢珩没有答话,只是闭上眼睛。
许久之后,久到姜宝鸾几乎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才听他说道:“我自小从没什么做得不好过,为何父亲……”
沙哑的嗓音戛然而止,也只这一瞬的委屈如孩童一般,可谢珩早就过了孩童的年纪,会天真地问父母为什么不喜欢自己。
甚至在他的幼年时,也从未问过。
他只知做自己该做的,又令人从何不满?思忖间方才那只为他按压额头的手又牵起了谢珩的右手,他的右手不很很使上力,只有手腕能使些劲,便也就这么跟随姜宝鸾。
姜宝鸾把他拉到床沿上坐下,自己脱了鞋爬到里面,掀开被子裹住自己,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然后眨了眨眼睛说道:“睡了,有什么事都睡了起来再说。”
谢珩浮躁的心忽然平静下来,有一隅安身,又有人相伴,若不栖息岂不辜负?
他躺到她身边,闭上了眼睛。
屋外风雪交加,不知明日会否能是一个好天气。
第二日雪止初晴,阳光迷迷蒙蒙地穿透云层,照在地上积得厚厚的雪上熠熠生辉。
姜宝鸾照例是要睡足了才起来的,她醒来一睁开眼便看见谢珩也安安静静地睡着。
他还没有醒。
姜宝鸾微微惊讶,谢珩一向很有规律,那时夜里折腾得再厉害,早晨该是什么起他也就是什么时候起。
转念她才想起谢珩几乎是等于赋闲在家了,什么时候起床都是一样的,往好处想是难得浮生半日了。
窗外传来孩子的嬉闹声,姜宝鸾转了个身,静静躺在床上侧耳听了一会儿,依稀是谢谨成在同仆婢们玩雪,笑得就跟疯了一样。
记得去岁下雪时,谢谨成也是这般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