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宝鸾抿唇笑了一下,轻手轻脚地起了床。
谢珩躺在外侧,饶是姜宝鸾再小心翼翼,还是不免惊动他,姜宝鸾才坐在床沿上把绣鞋穿好,正打算自己出去叫人,转头却见谢珩已经睁开了眼睛。
她朝着他笑了笑,只是略了勾了一下唇角,笑意便漾开来,令人猝不及防间却又立即扭头朝外面走去,留下一个袅袅婷婷的背影,纤细的腰肢如同三月的杨柳枝一般。
谢珩原本打算也跟着起来,可见着她的笑,却忽然收敛了这个念头,仍旧没有起身。
等外面伺候的人进来,谢珩心里的希冀又慢慢落空。
他在想什么呢?
当初让她服侍一场已经是不知如何修来的机缘,若再要多的,便不能了。
她生来便是公主,只有让别人伺候宠溺她的,别人又哪里轮得到呢?
等他出去,姜宝鸾已经没了人影,外间的仆妇正在摆饭,见他出来便连忙道:“殿下,夫人在外头。”
谢珩点点头,也没有跟出去,他这个人向来无趣,活了二十多年自己也不是不清楚,出去了反而败了他人的兴致,不如不去的好。
他便走到窗子旁边,银红色的窗纱看着就暖融融的,但是下一刻窗子便被谢珩悄悄打开了一条缝儿,天光彻底从缝里透露进来,映着雪光,一半是雪色,一半是银红。
远处谢谨成正在院子里疯跑,身上裹得就和一颗球一般,身姿却也很是灵巧,院子里四季常摆着花房送来的鲜花,昨日刚搬来的花朵,有些含苞待放,有些已经全部开出来,红花绿叶原本都被掩盖在雪下面,但谢谨成一来,花木上的雪早就被他打落得七七八八了,远望色彩斑斑,分外鲜妍。
姜宝鸾立在檐下并没有过去,谢珩这里只能见到她半张侧脸,这侧脸也一大半都拢在雪白的皮毛出锋里面,却仍能看到笑意盈盈。
今日她梳了个半翻髻,侧面簪着谢珩昨夜送她的那支碧玺花簪,其余并无多余的饰物,只有一朵小小的绢花点缀,愈发衬得碧玺花簪粲然夺目。
她手上拿了一根檐下打下来的冰凌子玩,冰凌子已经化了一半了,正滴滴答答地落着水,被她从左手滑溜到右手,又再次从右手倒腾到左手,她既不管手有多湿,也不管滴下来的水,有几滴滚落在她绣着花鸟的缎面裙摆上,沾湿了些许。
她的手被冰凌子冻得红红的,还时不时搓两下手指,只是仍不舍得那根冰棱子。
谢珩微微愣怔,在他的记忆里,仿佛也有过似这般的雪天,她拿了把扫帚来退思堂扫雪,每每一双手都会冻得通红。
他已记不清自己那时见了她的手是如何作想的,最后只觉这样一双细长白皙的手不该被冻坏了,或者长了疮什么的,便使人送了她一个小小的手炉。
那只手炉他后来也见过的,姜宝鸾离开楚国公府之后,他便命人把她所有用过的物件,全部扔的扔,烧的烧了,手炉也在其中。
谢谨成捏了一大团雪扑到姜宝鸾怀中,姜宝鸾小巧的嘴巴稍稍翘了翘,然后便用湿漉漉的手去摸谢谨成的脸,谢谨成被冷得大叫起来,手上那团雪也掉到地上,姜宝鸾便眼疾手快把他拉开。
这时姜宝鸾和谢谨成都看见了站在窗边的谢珩,谢谨成咧开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又转身去捏了一个雪团子过来,跑到谢珩面前踮着脚捧给他。
孩子的小脸也被冻得红扑扑的,像极了姜宝鸾的那双手的颜色,谢珩原本从不玩雪,甚至于雪天从外面回来都会立刻更换全身上下的衣物,但此刻却不由自主地拿起了谢谨成手里的雪。
只是他控制不好力道,指尖用的力多了些,那颗雪团子一到他手上,便立刻五马分尸,扑簌而下,一半落在地上,一般落在窗台上。
谢谨成却笑得更开心了。
姜宝鸾一直看着这边,见儿子大笑也赶忙过来,点了点他的额头,似是嗔怪又似是怜爱。
谢谨成将她抱住,依偎在她的身侧,姜宝鸾却对谢珩道:“我想把行舟送出去。”
谢珩不由皱了皱眉,这话原也不该在谢谨成面前说的,孩子们都还实在太小,不适宜听这些,姜宝鸾平日聪慧敏锐,今日倒是不慎。
果然谢谨成嚷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把行舟弟弟送走?”
仆妇们看见这边主子们在说话,一早就远远避开了,也听不见这里在说什么,但姜宝鸾还是低头朝谢谨成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道:“你也想跟着去?”
谢谨成连忙摇摇头,大大的脑袋垂了下来。
谢珩说:“你想送便送罢。”
从前把姜行舟放在宣王府,一则是姜宝鸾为不负盛妙容所托,一步都不让姜行舟离开自己眼皮子底下,一则是因为宣王府更能护住姜行舟,可眼下不同了,局势易变诡谲,姜行舟远离宣王府才更安全。
“我打算把他送到姑母那里去,也只有那里可去,姑母没有任何牵扯,倒比其他地方不惹眼。”姜宝鸾小声说道,“只说是行舟发了痘疹,为怕传染到宣王府,这才把人送走的。”
“好,我让曹宽去办,不要经这边其他人的手,让素日伺候他的乳母跟着也就是了。”
他们二人说这些话的时候,谢谨成时而抬头看看,又时而低下头垂头丧气,为着小伙伴要走,也为着父母说话他听不大懂。
明明姜行舟好好的,怎么就痘疹了呢?
明明他们昨天还一起玩了,甚至夜里也是睡在一处的,只不过他早晨先回来了,姜行舟怎么可能生病呢?
等这边商议完,姜宝鸾才轻轻抬起谢谨成的下巴,看着他道:“谨成,你和行舟不一样,他只能走,你却只能留在这里,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