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景光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严格的唯物主义者坚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科学之外的超自然现象的那种。
直到从差不多半个月前开始,他不断重复地做着同一种梦境。
说是“同一种”未必恰当,只是梦中的主角,是同一个人罢了。
是他和同一个女人。
说来惭愧,他至今仍记得第一次“梦”到“她”是在某个不可言说的梦境里。
梦境中的少女躺在他身下,红肿水润的眼没有勾起丝毫自己的怜惜,反而更让他有种想要掠夺毁灭的欲望。
然后他就被梦境中的自己吓醒了。
诸伏景光一度以为那是自己因为高压的卧底任务而产生的精神失常。
毕竟梦境中的那个“自己”,比起诸伏景光,似乎更符合他在黑方卧底时“苏格兰”的形象。
母胎单生二十多年的正经男人第一次做这种梦,梦中的自己还是那副形象,他翻身下床,给自己猛灌冷饮,又去卫生间门冲了一个小时热水澡,从里到外地透心凉后,才渐渐缓过神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春梦”吗真是太可怕了。
更可怕的是,这还只是个开始。
自那之后,无论是多简短的梦境,哪怕只是午休时偶尔的浅寐,他都做着同一种梦境。
梦中的少女形象愈发鲜明起来而与之一同“鲜明”的,是梦境中的自己愈发无法克制的阴暗内心。
占有、摧毁、撕碎仿佛西方神话中吐息的恶龙,哪怕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披上款款人皮,面对毫无防备地靠近的人类公主时
仍掩饰不住内心的兽欲。
梦境中自己的一切行为哪怕仅仅只是在脑内想一下,都有种想让清醒的自己想要报警的冲动。
差点忘了,自己就是警察。
这一切都让他产生了或许在之后的某一天,自己会被自己的幼驯染或是哥哥或是同窗好友一副手铐拷走,随即横眉质问“你就是这样当警察的”的错觉。
更可怕了。
梦中的剧情不讲逻辑,只有自己与那少女的交合咳,交集的点点滴滴。
再深入下去,他甚至听到了自己在叫那个少女“真弓”。
这让他觉得自己的精神问题好像越发严重了起来甚至都已经给自己臆想中的“对象”取了姓名。
再这样下去,快进到结婚生子上幼儿园似乎都不奇怪了。
而在今天之前,虽然这个梦境也算是相当困扰的一个困境,但毕竟都是虚幻的梦境,除了清醒时偶尔会感叹于自己入戏之深的内心阴暗之外,并未对他产生多实质性的影响。
甚至诸伏景光或许打死都不愿意承认,每次做完梦后都
挺解压的。
虽然理智告诉他这不正常至少能做出这种梦境的他精神不太正常,应该抽空回去看一趟医生,或至少自己采取一些其他相对“合理”,或者说至少“物理”的“解压”措施。
但因为“做了春梦”就回警队找心理医生什么的
所以他至今没能将这个计划付诸行动。
甚至他还有些自我安慰地想,只是做个梦而已,并未伤害任何实质性的人唯一受到精神性惊吓的也只有他自己。
就这样,在白日的高压卧底工作之后,夜间门的荒唐梦境竟也成了他虽然不愿承认某种和谐的解压途径。
直到今天。
那个他以为,从头到尾都是他臆想中的“春梦对象”,真真切切地站在了他面前。
诸伏景光仿佛听到自己的唯物世界观“咔嚓”裂开了一条细缝。
津木真弓如果知道诸伏景光此刻在想什么,她大概会说
“俺也一样”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在这个新的世界里明明才第一次见到她的诸伏景光能这么准确地叫出自己的名字
还是以这样一幅,古怪的态度
为什么他叫完自己的名字后,仿佛见鬼一样“蹭蹭蹭”后退了三步,脸色突然涨起可疑的红晕,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般的表现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对方保留了“上个世界”的记忆,这反应也不对吧
发生了什么
津木真弓疑惑又茫然的表情过于真实,诸伏景光作为一名合格的、受过专业训练的警察,也十分迅速地调整了自己的状态。
他勉强定下心神“抱歉认错了人,你长得有点像我一位朋友。”
对方的表情更茫然了,似乎在问,“像谁”
诸伏景光揉了揉太阳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像我素未谋面的孩子他妈。
诸伏景光离得她远远的,走到桌前给她倒了一杯水,放在桌上,随即磕磕绊绊说了一声。
“喝点热水”
津木真弓
“补、补点水”
津木真弓
面对着对面那个“素未谋面”但“神交已久”物理的少女,诸伏景光的人生中第一次产生了落荒而逃的荒唐想法。
但现在还不行。
这个不知为什么闯入组织灭门现场的女孩应该是这场案件最关键的证人,哪怕出于人道主义,他都打定了主意,要尽他所能保下对方的性命。
如今,这样的决定便又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私心。
津木真弓抱着卡在胸前的浴巾,一脸无措地站在浴室门口。
诸伏景光的目光看天花板看地毯看床单就是不看她,乱飞的眼神毫无定处,半晌,再度磕巴了一声。
“不、不喝水吗”
津木真弓不是,她为什么要喝水
但这似乎是对方对她表达善意的一种方式,她于是想了想,抬起脚步缓缓走了过去。
诸伏景光却像是再度受到惊讶一般,“蹭蹭蹭”又踉跄着后退,几乎要缩进房间门的角落里。
津木真弓
她才是那个刚刚目睹了对方杀人,还差点被灭口的人吧为什么你这个“凶手”装出了这么真情实感的小可怜状态啊
“小可怜”诸伏景光站在墙角作罚站状,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正常,轻咳一声,目光再度飘了起来。
“咳,你、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津木真弓你不觉得这句话该我问你吗
她谨记自己的哑巴人设,抿着嘴巴缓缓摇头。
也不知道对方乱瞟的目光看没看到自己的摇头,她端起杯子喝完桌上的热水,随即想了想,想要向他走过去。
既然对方表达了善意虽然这方式着实令她有些看不太懂,那她是不是也该稍微演一点“放下防备”的戏码
谁知她的脚步刚刚一动,墙角的诸伏景光彷如惊弓之鸟,立刻站直立正,十分正义凌然地伸手,语调甚至抖了起来。
“你、你不要过来”
津木真弓
一个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人模狗样却刚刚杀完人的杀手,和一个被从现场血泊里押回来、人畜无害只裹着一条浴巾的柔弱少女这两人待在同一个房间门里,会说出“你不要过来”这种台词的,会是前者吗
不是,大哥,你为什么要抢我剧本啊这话不该是她来说吗
现在的场景着实给纵横游戏十几年的津木真弓给迷惑住了,一度觉得又有什么奇怪的bug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诞生了。
工藤新一依旧渺无音讯她不知道他这个ai还要花多久才能搞清这世界的状况,但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对付一个看上去拿错剧本、精神还不太正常的诸伏景光,她真的很难办啊
她一边怀疑人生,一边不再靠近,默默在离他最远的床边坐下。
不过去就不过去吧。
结果墙角的诸伏景光似乎又不正常了起来虽然从她走出浴室,他叫出那句“真弓”后,对方似乎就没正常过。
他的眉角仿佛抽动两下,听上去声音中有某种压抑着的情绪。
他压着声音,尽量冷硬地开口。
“去把衣服穿上,头发吹干。”
津木真弓
这位大哥,你有意识到刚刚是你把我叫出浴室的吗
但她已经不再试图去理解角落里那个精神失常的男人,干脆地拿起他之前给她准备的换洗衣物,走回浴室。
一直到浴室的门关上,门锁落下,响起吹风机的声音时,诸伏景光憋着的呼吸才缓缓恢复如初。
早在一百多年前某位战斗民族的科学家就用人类最好的伙伴做过一个有名的实验当任何拥有反射神经的生物在长久地被某些关联性极强的场景训练后会产生下意识的反应。
俗称“条件反射”。
而对于诸伏景光来说,在这近半个月“夜夜相会”的梦境中,对方的出现早已被他潜意识地与某种运动关联在了一起。
尤其是,浴室似乎还是梦境中那个极其糟糕的“自己”十分偏爱的场所。
嘈杂的水声、蒸腾的热气,缭绕中颤抖吟哦的身躯,连她在水中挣扎溅起的水花落在肌肤上的感觉,都仿佛如此真实。
更糟糕的是,这一切不仅限定在“浴室内”的场景。
每当“自己”抱着湿漉漉的她走出浴室时,都会给近乎脱水的她补充水分。
自然也不会以什么正经的方式。
温热的水自唇间门渡去,混杂着哀求般的呜咽,却每每引来“自己”更过分的得寸进尺。
梦中那个深浸黑暗的灵魂,似乎十分沉溺于享受对方脆弱与破碎时的艳色。
在今天之前,他还能自我安慰,这只是精神压力过大导致的“臆想”。
但当这个女孩真切出现在他眼前时,无论梦中的一切是否是臆想,事态都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起来。
当她裹着浴巾向自己走来,温热的水汽与身上沐浴露的香气丝丝缕缕地钻入他的鼻腔,侵入他每一寸条件反射神经的时候
他清晰的察觉到自己仿佛一百多年前那条听到摇铃就开始分泌唾液的狗,脑海中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叫嚣着复刻梦中的一切。
诸伏景光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庆幸,还好今天他穿的是相当宽松的裤子。
他有点绝望地想自己是不是要完蛋了
就这样,在诸伏景光反复自我怀疑与厌弃中,在津木真弓不明所以甚至有点同情的目光里,一个小时的时间门悄然而逝。
门外有人敲响了房门,是不熟悉的声音,大概只是被派来通知他们的手下。
“雪莉到了。”
诸伏景光清了清嗓子“知道了,马上来。”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在今天第一次认真看向了津木真弓。
她将自己打理地十分干净清爽,正抱着膝盖,安静地坐在床上,听到了声音也只是淡淡抬头。
这么一看,似乎又与梦中的人影不太相像了。
这么说似乎不太恰当,但诸伏景光想,他或许该庆幸梦中从来都是那么荒唐的“非正常”景象,当津木真弓认真地打理好自己,以“正常”的姿态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时
虽然心中难免仍有波动,但不至于像之前那般反应剧烈。
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诸伏景光整理好思绪,压低了声音,几乎只有气音地开口。
“你真的不会说话”
按照诸伏景光的计划,在等待雪莉带来“吐真剂”正式对她进行审讯前,自己还有至少一个小时的时间门可以大致摸清对方的情况,从而作出相应的措施。
虽然如今事情从一开始就偏向了自己意想不到的方向,但至少这一点他必须搞清。
津木真弓看着他,像是有些犹豫,没有回答。
倒不是她开始怀疑对方到底是红是黑,只是单纯地觉得
这个世界的诸伏景光好像脑子不太正常。
一个精神有些失常、智商也有待探究的诸伏景光,怎么看都无法被信任的样子。
诸伏景光见她不肯说,叹了口气,只能简短地告诫她。
“组织的刑讯手段会将吐真剂与测谎仪结合,你如果没有受过专业训练,记住,宁可说有所保留的实话,也不能说假话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虽然不确定这个精神失常的诸伏景光能想什么办法,但津木真弓还是记在了心里。
诸伏景光深吸一口气津木真弓觉得他看上去比自己紧张多了随后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向外拽去。
他的掌心有点烫,在碰到自己胳膊的那一刻,津木真弓还没什么反应,他的手指倒仿佛先颤了颤。
他没有收力,拽得她有些疼,她不清楚对方是不是想做戏做全套,只能皱着眉配合着演。
她被连拖带拽地拖出了房间门,绕过长长的走廊,最后被推入了一闪门内。
门内灯光不算暗幽暗的空间门能让说谎者安心,所以一般测谎都会在明亮的灯光下进行。
被刺眼的大灯照射着,总会让人有种无处遁逃的感觉。
不出意外,琴酒坐在测谎仪的显示屏前,旁边站着一个脸色冷淡的褐发少女,津木真弓一眼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雪莉,宫野志保,还未吃药缩小的灰原哀。
看来这个世界的时间门线还在主线开启前。
宫野志保的目光没有停留在房间门里的任何人身上,她只是抬起手看了看时间门,随即开口。
“我只有半小时的时间门。”
琴酒没什么反应,抬了抬下颚,示意苏格兰把津木真弓带到面前的椅子上。
苏格兰伸手,将津木真弓按到那把椅子上,随后依次将测试血压、心跳与皮肤湿润度的束缚带在她身上一条条扣好。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绑住她的时候,苏格兰的手抖得厉害,连呼吸都似乎急促了起来。
不得不说,这让津木真弓对诸伏景光的信任度又下了一个台阶。
这大哥看上去也太不靠谱了
胸前被束缚带绑住的感觉有些难受,让她呼吸都有些困难,她不由动了动,一不留神蹭了一下诸伏景光的指尖,让他几乎触电般一震。
津木真弓
大哥你这卧底做成这样我很慌啊,别到时候你自己暴露了把我也连累了啊
好在诸伏景光当真受过专业的训练,立刻调整呼吸,还顺手把她胸前的仪器松了松。
等终于帮她绑好了所有仪器,雪莉踩着平跟鞋走了过来,手中提着一个小药箱。
从药箱中拿出碘伏酒精与注射器,片刻后,冰凉的液体被推进了津木真弓手臂上的静脉中。
宫野志保依旧没什么表情,收起药箱,走回对面,再度看一眼手表,“五分钟起效。”
津木真弓不知道对方给自己注射的是哪种吐真剂,但既然是组织的手段,她也不会指望对方用温和的药剂。
如果单单只是蒙混过测谎仪,她还有至少百分之八十的把握,但结合上吐真剂
“不用紧张,你身体里被注射的只是葡萄糖。”
工藤新一的声音终于再度响起。
津木真弓绝不会承认,自己听到这个声音居然难得松了一口气。
或者说,这样的“可靠性”很难说是因为对方是“系统”,还是因为对方用着某个自带“靠谱”气场的侦探的声音。
“志保在帮我”她问工藤新一。
“目前看来,是的。”
“你刚刚干嘛去了”
“查了一些东西,顺便看看网络数据流里有没有疑似底层代码的东西。”
“可以想见,你并没有获得什么好消息”
“可以想见,底层代码这么关键的东西显然不会以这么直观的形式存在。”
津木真弓懒得和他斗嘴,“那这具身体的信息,你查到了吗”
“查是查到了,但你确定,要在这个关头听我叙述”工藤新一的声音中勾起了一丝笑意。
“当然不。”津木真弓垂眸,心中轻轻一笑,“这么好的躲过测谎仪的机会,可不能白白浪费了。”
五分钟的时间门很快滑过,津木真弓的目光微微涣散了两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