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趴在桌子上,歪着头,有些出神地看着窗外的树叶。
绿油油的,被风吹得颤巍巍地抖动着。
折射着阳光。
阳光。
阳。
“季成阳……”纪忆自言自语着,换了种声音,小声又念叨了一句,“小季叔叔。”
不知怎么地,她觉得后边四个字让人特别不好意思。她觉得脸有些热,耳朵也痒痒的,莫名地烫了起来。
[2003年6月1日]
[季成阳]
高烧不退,枪伤加上被虐打的伤口都在发炎。
季成阳迷糊中,感觉有冰凉的触感从右手臂蔓延开。视线里,他隐约能看到有个少女娴熟地将装着消炎药水的塑料瓶挂在墙壁上,然后,低头看了他一眼。
[纪忆]
她发现季成阳已经十天没有联系自己了。
暖暖说,他过去都是这样。因为在战区的不稳定,季成阳每次都是找到方便的地方再打电话或者是发邮件给家里。总之只能等他主动联系自己,要找他毫无办法。
[2004年2月14日]
[季成阳]
他不知道这些人想做什么,不要赎金,也不与政府谈判。
自从被关在这里,他就再没见过和自己一起被俘的室友。
同在这一个房子里的还有一个来着意大利的记者,那个人的英语并不好,季成阳只能用简单的英文单词拼凑成句子和他说话。
算不出日子,不知道今天到底是哪天。
他只知道,在中国,应该是冬天了。
“我有个妻子,”意大利人忽然说,“大概有四个月没见了,你呢?”
“我?”他的嘴唇微微动着,大腿骨折处的伤痛让他连说话都觉得吃力。
这些日子不知怎么了,想到西西,总让他觉得眼睛发酸。
他抬起手臂,挡了挡自己的眼睛。
就是这个动作,让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个冬天,在四川山区里的某个深夜。他醒来,屋里竟然还有灯亮着,他因为眼睛尚未缓过来,也是如此用手臂挡了挡。而那时,等下的小小姑娘正低着头,一针一线、像模像样地缝着自己的外套。
“我也有个妻子,她比我小很,”他回答,“从2003年5月开始,我们就再没见过了。”
[纪忆]
这天,她和班里的同学一起去看了班长。
那个家境贫寒的班长,因为肺癌手术而剃光了头,苍白着脸和嘴唇,却还在笑着和他们闲聊,不肯接受班里同学的捐助……
纪忆特别难过。
回到学校,她给季成阳写了封邮件,倾述班长这件事。
她觉得命运不公,明明那么优秀的好人,什么坏事都没做过,怎么就忽然得了不治之症?
信的结尾,她仍旧这么写:
爱你的,
西西。
很快,邮箱里就收到了他的自动回复。
纪忆看着满是他自动回复的电子邮箱,觉得空荡荡的难过。她忽然觉得,季成阳离自己很远,远的几乎没有任何关系了。
[2005年7月19日]
[季成阳]
随着入夏,炎热的温度让伤口愈合更加困难。
伤痛伴随着持续不退的高烧,让季成阳的思考能力迅速下降。他整个人都虚弱极了,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奇怪的是,他能回忆起来的画面却越来越平静和温暖。
难道是人之将死的原因?
他能想到的大多都是零碎的、细枝末节的东西,比如西西哭的时候总是抽抽搭搭的,从没有什么大的声响;比如她靠在自己怀里看电视剧的时候总喜欢给每集作个总结,好像总结完了,这电视剧才算彻底看完了……
这天夜里,这些人竟然破天荒地将他带出屋子。
在那个窗都封起来的房子里,他见不到什么光,猛地出了那个黑暗的空间,竟觉月光都陌生。
“这个人,你给他翻译。”身边举着枪的男人,用着枪口去比画了一下前方空地上跪着的金发男人。季成阳看过去,还没听清楚举枪男人接下来说的话,整个人就彻底僵住了。
他能看到那个金发男人的身后,还有两具无头尸体。
其中一个,衣服胸口就绣着大学校徽……
[纪忆]
她抱着自己的膝盖,蹲在空无一人的走廊,哽咽着,用手指去抠着地面。眼泪落在她的手臂上,再顺着手背流到了地上,淋湿了一大片地面。
好想进去,今天特别想进这个家。
可没有钥匙,她再也进不去了……
[2006年2月12日]
[季成阳]
到处都是爆炸声、枪声。
有政府军在和这些人交火,企图救出被绑的英国人质……
季成阳被捆绑着上身,躺在墙壁附件,不停有沙土从墙面震落,落在墙角,落在他的身上。身体多出骨折,好有很多被殴打时造成的内伤,这些早就让他不堪一击。他就连听到近在咫尺的枪击声,都完全没有能力再向墙角挪动一寸来躲避子弹。
“突围的时候,杀了所有人。”
杀了所有人?
季成阳听懂了这句话。
端枪的男人被打得有些狼狈,为了泄愤,狠狠踢向季成阳重复骨折的大腿。
他眼前一黑,再没了知觉……
[纪忆]
元宵节刚好是返校前两天。
宿舍里只有个提前返校的湖北人,正站在阳台上给家里打电话。
纪忆有些无聊地坐在电脑前,开着网页不知道做什么,竟鬼使神差地上了他曾经工作过的电视台的官方网站……很快,她的手停下来,迅速关掉了网页。
[2007年1月2日]
[季成阳]
约旦某家医院的病房内,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病人。
是个黑发的亚洲男人。
听说是从伊拉克送出来的,送到这里后病人只醒过一次,被问到名字时,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又陷入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