铠甲银光刺目,我看不清那个人的样貌,只知道这是个凶悍粗鄙至极的西北蛮子。
他把手中一个血糊郎当的包裹往堂中一掼,破布散开,一颗青灰带血的头颅在地上乱滚,直撞到了黄铜熏炉的角上。
“上东郑肖大逆不道,臣已经将他砍了。臣雍州奚玦,勤王来迟,还请大宋皇帝,”他昂着头,空了半晌,才吐出了最后两个字,“恕罪。”
他说这话的时候,手里的长剑还在滴血。
奚玦?
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儿瞧见过?我想不起来,背后却莫名一紧。
六哥也愣了半晌,似是没有回过味儿来:大宋皇帝?他还称他一句大宋皇帝?还有,他在请他……恕罪?
堂下,先是一阵嘁嘁喳喳的议论。紧接着,背剑持刀的兵将们开始大声齐呼:陛下当封大将军为大司马、渝雍大都督。
封。
赏黄金万锭、青石关以西的土地。
赏。
六哥如提线木偶,只得蚊吟般挤出两个字。
明黄缎子的“圣旨”竟早就拟好了。
消失许久的徐大监不知从哪儿爬了出来,捧出了六哥的印信,就等着六哥盖上。
“那臣就谢过大宋皇帝的厚意了。封官赏地不过是惯例,之前玦修书同皇帝陛下说定的礼还有一件,陛下可别忘了。”
他说这话时,并没有瞧我,可我却莫名打了一个寒颤,后背的凉意直窜到了喉头颅顶,叫人直想吐。
六哥闻言也是一惊,像是终于回过神了一般,他不敢看我,指尖却哆嗦着摸向了徐大监捧着的漆盘上的信劄。
·
我想起来是在哪儿瞧见过那兵鲁子的名字了。那信,三日前,我在六哥的书房里见过:
“臣渝雍大都督奚玦,愿同大宋皇帝会猎于江口。奈何臣戎马辛劳,无人照拂,听闻吴兴公主沉静温婉,卓尔洵淑,愿求为妾侍,还请大宋皇帝割爱。”
那时,这封信就赫然躺在六哥的案上。他竟要大宋公主为妾。
这个西北蛮贼,竟将我刘宋的颜面欺辱至此!
六哥的脸色难看极了:
“这,奚将军怕是玩笑吧。吴兴公主早已出降多年,哪里还能随侍将军。将军许朕三日,朕定然亲择宗室佳人侍奉将军。”
“嫁过人了?也罢,无妨,臣不过是找个暂时伺候的妾侍,并不是迎娶正室夫人,不必太挑剔。”
还未等我回醒过神,那个穿着腌臜盔甲的瘟神竟忽然回转了身,铁钳似的手臂一搂,便擒住了我的腰,把我倒掼到了自个的背上。
“嫣妹妹!”旁边的沈妃惊叫。六哥好像也在说什么,只是这铁腥气勒得我恍惚,听不真切。
初次面圣,奚玦就这样大喇喇地扛着大宋的公主,告了退,出殿上了马。
天地颠倒的昏乱中,我好像看到了乾仪殿东廊下跪了好些人。男男女女都掩面啜泣。是了,是前日我进宫时从公主府带的随侍和乐工。
他们就跪在那,看着他们金尊玉贵的主子被一个浑身是血的莽夫当个玩物一般提溜上了马。
人群中有个琴师愤然起身,一边口中大骂着,一边高举手中的胡琴就要向奚玦砸过来。可胡琴还未脱手,那琴师就被一个兵士一刀砍成了两半,猩红溅得丈余,一点儿温热打上了我的右颊。
可惜,他竟为我死了。
他不该站出来,更不该为我死。
荒唐了半世,我才该死呢。我缓缓闭上了眼。耳边只听得一声:
“回营。”
听不出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