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衣是七香坊推出不久的新款,做工严谨,用料很考究,里面缝的是上好的天鹅绒,御寒效果极佳。整座长安城只限量发售了三百余件,其中半数都被各大权贵府提前预定,剩下的一经发售,短短半天也被抢购一空。
蔡让拿来的这一件,是他托了关系,让七香坊加班加点赶制得来。
“明天送您出城,之后都不要在回来了。”蔡让把棉衣放到桌上,对张季舟说道。
张季舟看着他,终于问出了心里的疑惑:“你为什么要帮我?”
他哪里会不明白,前几天蔡让抓他是为了帮他,现在流放他也是为了帮他。
蔡让说道:“您之前帮过我,难道您忘了?”
张季舟没有释然,反而更加迷惑,说道:“我什么时候帮过你?”
蔡让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明白老人定是忘了,提醒道:“永仪元年,当时我刚刚入宫,有天您在太医署讲学,课后我向您索要了一个药方,您不记得了?”
张季舟仍是摸不着头脑。
永义元年,也就是陛下登基的那一年。
那一年是张季舟人生的转折点,先帝“病”逝,他被人弹劾,继而被逐出京城。
那一年也是蔡让人生的转折点,太监大多是从孩子或少年养起,而他却以二十岁的“高龄”,进宫当了太监。
只不过当年的蔡让只有二十岁,而且刚刚进宫,要实力没实力,要地位没地位,就是一个混在最底层的不受注意的小太监。
官场失意即将被驱逐的太医令,顺手帮了一个小太监,这对张季舟而言就是一件很不起眼的小事,况且过去了这么多年,历史久远,他哪还会记得这种小事?
蔡让说道:“对您而言是小事,但对我而言,您的药方帮了我很多。”
张季舟摆了摆手,忽然就有些感慨。
他真心当朋友的空普等人,看到他无不是躲得远远的,反而无意中帮到的人在真正的替他着想,这可真是讽刺。
张季舟说道:“多谢。”
蔡让说道:“老先生不必客气,另外,这棉衣很暖和,离京的路上可以穿。”
张季舟轻声道谢,转而问道:“投毒的那个人找到没有?”
蔡让说道:“还没有,但老先生大可放心,他跑不掉的。”
张季舟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只不过,逃过一劫的老人,内心再一次开始躁动。
除夕节就要到了。
离京之后……他准备再想办法返回京城,继续他索要名声的征程。
等到蔡让离开后,老人坐在床边沉思,半晌后,他忽然记起了那件小事。
似乎在永义元年,他确实给一个上门求助的小太监,开出了一个药方。
那个药方,名叫快活丸。
快活丸不是毒药,也不是补药,而是常见于教坊司中的避孕药。
是的,避孕药。
它唯一的作用便是:确保女子无法怀孕。
当然这并非长期,每颗快活丸的药效,大概存在一个月的时间,在这一个月内,女子行房都不用担心怀孕的事宜。
不过,是药三分毒。
如果长期服用快活丸,会给女子的身体带来不可逆转的损伤。
服用过多,会导致女子失眠体弱,乃至彻底绝育,今后就算想怀孕都再也不能。
蔡让似乎担心这一点,所以他向张季舟索要的并非普通的快活丸。
蔡让希望,张季舟能在快活丸的基础上进行改良,给他一个能有效避免怀孕,又不会伤害女子身体的新药方。
这对张季舟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稍加辩证,便祛除了快活丸的弊端,增添了几味调理心神的补药,将这个对人没有任何害处,反而能帮助养生的新药方给了蔡让。不过与之对应的,新药方在用药的价格上贵了许多,只有富贵人家才有使用的资格。
可是,这有什么好感谢的?
不就是一个药方?
再说了,你一个太监,要这个药方难道是想自己享受吗?
必然不是。
大抵是为了后宫的某位嫔妃,假如往更深处挖掘,必然是一出宫斗的好戏。
张季舟这样想着,忽觉气血上涌,捂住嘴,费劲地咳嗽了几声。
摊开手掌,血迹斑斑。
老人叹了口气。
这身子,是越来越不行了。
作为全天下最好的医师,张季舟当然知道自己咳血,不是因为生病,而是因为年纪太大,最近又心力交猝,伤及根本,药石无医。
一生行医,见惯生死,所以老人不怕死,他只怕时间来不及,最后只能抱憾而终。
便在这时,敲门声再次响起。
“张老,有人来见。”
得到应允后,守在门外的卫兵推开房门,领着另一个老人走了进来。
老人依然是那副模样,整齐的头发,干净的白袍,气质和张季舟十分类似。
只是他的白发少上很多,脸上的皱纹也少了很多。
老人进屋的第一时间,对着张季舟长揖至地,语气恭恭敬敬,似乎感慨万分,轻声道:
“师父,好久不见。”
“新年将至。”
“弟子乌朋,特来向您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