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内廷司宣告了对张季舟的判决。
——罚银一万两,徙配边疆,余生不得再踏入长安地界。
听起来,这是个极其严重的处罚。
罚银还在其次,以南阳张家的底蕴,拿出一万两并非难事。
问题在于,数千里徙配之旅,以张季舟的体格,很可能倒在路上。
所以在衙门贴出告示之后,城里示鬼医为偶像的医师们一个个都为之愤怒,一群人围在告示栏外,控诉官府不干人事,不去追查真正的凶手,反而对一个无辜的老人重拳出击。
但他们也只敢在告示栏外控诉,借他们十个胆子,都不敢去堵内廷司的门。
当消息送到不良人衙门,谢周不觉得愤怒,而是惊喜和诧异。
他和燕清辞是联系了许多和张季舟有旧的人,准备向内廷司施压。
但他们还没来得及施压,就等到了鬼医被流放的消息。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这不是反话,而是事实。
因为这句徙配边疆里的“边疆”,一般都是指凉州边境的镇北城,而要前往镇北城,势必会经过官道上的石柱城。
那里可是黑市的地盘。
谁都知道鬼医和黑市关系匪浅,途径黑市,可不就是送鬼医回去的意思吗?
“内廷司是想做什么?”
谢周为此感到费解。
难道说要以张季舟为诱饵,做一个对付黑市的局?
没道理啊,内廷司可不像不良人那般嫉恶如仇,太监们很看重利弊,绝不会大老远的跑到凉州去对付黑市,这种费心费力还讨不到好处的苦差事,就该让不良人过去玩命。
还是说有哪个不知名的大人物,向内廷司施压,迫使他们做出了这个决定?
比如……那位神秘莫测的黑市之主?
如果真是如此,这位黑市之主又是谁?
谢周没有在这方面思考太多,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问道:“姚浩能如何了?”
燕清辞沉默片刻,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这件事情有些麻烦。”
如果姚浩能只是个普通的世家子,敢在京都投毒,不良人哪里还需要等待,直接追到他的家族中,杀死这个凶徒便是。如若姚家胆敢阻拦,连带着姚家上下一并查封又有何妨?
但问题在于,姚浩能不是个普通的世家子,他是乌朋的药童。
他是乌朋内定了的弟子。
本来,以乌朋太医令的名头,在不良人面前当然不够看。
可乌朋还是星君的信徒,他是所有“星君信徒”的领头人。
不良人可以不理会姚家,也可以强压太医署,但怎么能无视星君?
尽管星君不争不抢,数年如一日地安心在观星楼中修道,可大夏谁人不知,这个年逾百岁的老道士,是陛下的师父,是当朝国师,他才是如今大夏朝最有权势的人。
此外,星君信徒众多,其中有权有势者不计其数,单是一品强者就有数位。
若非迫不得已,没有人愿意得罪星君。
燕清辞说道:“这件事需要证据。”
谢周点了点头。
就像法显说的那样,他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和尚,他的话不足以被当成证据。
“关了几天?”谢周说道。
燕清辞说道:“两天。”
谢周说道:“没有审出东西吗?”
燕清辞摇了摇头,说道:“他的嘴很硬,而且迫于星君的压力,不敢用重罚。”
事实上,姚浩能在牢里的表现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他把心中的暴虐和残忍重新隐藏,表现得像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孩,稚嫩、青涩、无辜,纯洁的就好像盛开在雪地里的白莲花。
虽说顾忌星君,不良人没有上刀斧烙铁之类的重罚,但像是一些杖刑、拶刑(夹手指)、插针等极度疼痛却又不会危及生命的刑罚一样不落,即便如此,姚浩能硬是咬紧牙关,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像他这个年纪,又没有受过相关训练,却有如此韧性,这真是一件很没道理的事情。
最没道理的是,在被刑罚的过程中,他几乎没有叫出声来。
反之,在短暂的恐惧和求饶之后,他竟然开始发笑。
这笑容没有来由,似乎是享受的笑容,让人觉得诡异,透着一种阴恻恻的感觉。
即使见惯了千般囚犯的狱卒们,都不禁从心底发寒,暗道这少年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没有人知道受罚时的姚浩能在想些什么。
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想到了自己童年的时候。
他把下人养的猫、街上逮的狗带进黑暗小房间,用开水烫,用小刀剜,看着那些幼小的生命在他眼前惨叫痉挛。
现在,他感受到了曾经它们的疼痛。
这疼痛让他感到舒爽,而且是那种由内而外、直达灵魂的舒爽。
他愈发觉得,那些幼小的生命死在他的手中是它们的幸运,原来他有圣人般的仁慈。
……
……
很多人都在猜测内廷司这么做的动机,就连张季舟自己都很不理解。
这天午后,蔡让推门而入,给老人带来了一件棉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