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绮年骑着白马,缓缓行在林间,视线看得很高很远。江师傅曾训练过他们的马术,故而她骑得还算稳当。
离开水塘镇的林荫道宽阔干净,两旁皆是参天古树,几人都合抱不下,也不知道它们静静伫立在此间几千年。庞大的树冠交织在一起,遮天蔽日,显得人和马都十分渺小。
柔软的阳光从左侧的一排树干中照射进来,打亮了对面那一方树木的枝叶,幽静而又神圣。天空被遮蔽得干净,林荫道直直延伸到看不清的远方,就像是一个神秘的隧洞。
正所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闻绮年感觉自己像是被整片森林温柔地拥进了怀抱。她在储爹的身上汲取了一种坚韧潇洒的道蕴,纵马行在路上,心中竟是无尽的坦然和平静。
奚咏与她并排同行,穿着一身掐云插金绣白青裳,俊秀异常。轻风吹起了他的墨发,与乌青蟒缎发带相互纠缠。他的眉眼精致柔软,转盼多情,目光正沉醉在春天的树林之中。
闻绮年侧头看着他与那匹红鬃马,闲聊道:“为何你买这样颜色的马?”
奚咏眨眨眼,面色平静地说道:“因为它俩最贵。”
“什么?”闻绮年皱起眉,想到之前客栈的天字号房:“你花起银子来真是丝毫不手软。这钱可是你自己赚的?”
她不知不觉带起了大人训斥的口吻。
奚咏抿了嘴,郁郁回道:“我平日出行都很节俭。”
明明是因为和你一起,想好生照顾你,这才处处都要最好。
他垂了头,颇有些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意味。
闻绮年看他那样子,也不愿再多指手画脚,只得硬邦邦道:“多少钱?我付给你。”
她生怕奚咏大手大脚,到时身上一文钱也不剩。更何况,她向来自尊骄傲,不愿总欠人情。
这话显得实在是有些疏远。
奚咏多年不曾发过的小性子顿时被激得浮了上来,胸膛之中满是火气。
“不需要!”罕见地冷冷一笑,他扬起马鞭喝了一声,红鬃马嘶鸣着,竟然就直直从闻绮年面前飞驰而过,只留下一阵烟尘。
他就把自己给扔在这里了?闻绮年茫然地看着那个远去的身影,不可置信地皱起了小脸。明明自己是好心,却被当作驴肝肺?
她冷哼了一声,也不去追人,刻意让白马走得更慢,四处欣赏着林景。
看这叶子,红绿参半,多漂亮。
这棵树也挺壮的,嗯…好看。
那鹅黄色的小花是什么?铺了一地,真美。
就这样走着,她感到十分寂寥,内心却不肯承认,想了又想,索性掏出酒囊,小口喝了起来。
一路走着,一路品酒。
徐老这坛埋封了近四十年的女儿红可不是一般的烈酒,醇香劲足,不知不觉,闻琦年便喝得醺醺然,只剩下一丝理智把自己固定在温顺的马儿身上,还不至于翻下去。
她只觉得脸颊发热,眼前摇晃。深知不能再喝,她便又把酒囊放到了腰间,勾着嫣红水润的小嘴直笑。
片刻后,前方出现了一人一马的身影,不是奚咏能有谁?
奚咏已经站在大树下等了好一会,心中再多的火气也烟消云散了。红鬃马乖乖地在路边啃食野草,摇晃着尾巴,像极了它的主人。
“哟哟,这是谁呀。”走近了,坐在马上的闻绮年俯视着他,像是胜利般地调笑起来,平日的冷淡一扫而空,小脸红得像只猴子屁股。
奚咏只瞥了一眼,心下就觉得不妙,一声不吭,径直走过去取下她的酒囊,果然,掂着已是轻飘飘的了。
他情不自禁地揉了揉眉心,有些无语,又有些庆幸。还好闻绮年已然喝醉几分,否则他都没个台阶可以下,那时肯定十分打脸。
“唔,怎么不说话呢?不走吗?”闻绮年嘟着嘴娇嗔道。
听着这声音语调,奚咏忽然觉得浑身不自在。
还是让那个生人勿近的式玉快些回来吧。
他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酝酿半响,才温声说道:“式玉,你瞧瞧,我们该走哪条路?”
原来,奚咏停在此处等她正是因为道路分了岔口,四周无人,也没个标识,实在不知该选哪条道,只好拉下脸等她一块同行。
闻绮年抬眼一看,果然,两条相似的岔路摆在他们面前。她愣了愣,嗤笑一声:“我道是个什么难题呢…”
奚咏翻身上马,征求意见般凝视着她。
“通向繁华地带的道路,车轮脚印就会更多,”她悠悠讲着,抬手一指:“所以就要选左边!”
紧接着,她凤眸一瞥:“你真是个蠢娃娃。”
见她纵马进了左侧那条路,奚咏连忙跟上,注意力全在最后那句话上:“你刚刚说什么?”
他的笑容有几分僵硬,握着缰绳的手骨骼分明,青筋淡淡。
“蠢娃娃,一天到晚就知道来我房间偷吃点心。”闻绮年想起来她在襁褓中看到奚咏往嘴里塞糕点的样子,乐不可支。
这…这她怎么会知道!难不成是素姨偷偷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