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们面面相觑,迫于淫威,只得行礼称是。
臻哥儿坐在墙角,手臂上全是青紫印子,被衣袖遮着。他呜咽了声,发着抖,把琉璃小马狠狠抛了出去。
这种父亲的爱,不要也罢!
马儿砸在石板上,顿时碎成了几瓣剔透的破片。
他望着已然破碎的小玩具,眼中尽是委屈和孤寂。
还没等到臻哥儿学会告状,两日后,下人传来了消息,家主在一场海难翻船中没了踪迹。
大家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家主大概是再也回不来了。
灵堂上,臻哥儿穿着一身缟素,静静坐在空荡荡的棺材旁,小小的身子蜷缩着,一声不吭。
灵堂外一阵喧哗,那是堂伯们在争分财产,甚至还传来了笑声。
臻哥儿虽有些懵懂,却也莫名地有些明白了,从今以后,只怕他的日子会更加不好过。
看着家主的牌位立在了祠堂中,他转身钻过各怀鬼胎的人群,跌跌撞撞地夺门而出,奔向园子的角落。那一片石板上早已没了任何痕迹,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他固执地跪在草地上四处摸索着,片刻后,瘦小的手指忽然被割出了一道口子。
臻哥儿没有理会鲜血淋漓的手指,而是怔怔地捡起来碎片。那小小的、如同指甲盖大小的一枚碎片,在落日最后的余晖下闪闪发亮,折射出无数脆弱的光泽。
透过它,能看见一个斑斓梦幻的世界。
但眼前的世界却是如此冰冷残酷。
“爹爹——”臻哥儿捏着那枚碎片,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了地面上,晕开一片。
从此,他成了这府中最没有存在感的人。谁也不会理会这个小孩在做什么,除非他又偷了厨房的食物。
臻哥儿这称呼,已经与家主的衣冠冢一同下了葬。大家更愿意称呼他为“臭小子”,或者“讨债鬼”。
一日,才摆脱了崔氏兄弟的追逐,他藏到了一处私塾的后屋茅草堆边,深深喘着气,摸出怀中的粗糠馒头啃食起来。
大口嚼着又冷又硬的食物,瘦弱的孩子眼中全是彷徨。
这时,私塾中传来了整齐的朗读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他停住了进食,竖耳聆听着那奇妙的诗词。就像是有位智者俯身在他耳边朗声教诲着。
他缩在茅草堆后许久,直到私塾一片宁静。
夜色沉寂,当他翻出墙时,却忽然被一名墙下站着的老人抓住了手:“孩子,站住。”
他有些慌张,犹疑不定地看着这个来路不明的老人,想挣脱对方的手逃走,却被紧紧攥着。老人微微一笑,低声对他讲了些话。
……
“是否对错,你自己做选择。”看他的神色依旧警惕,老人不以为意,塞了一只小瓶在他手中,又再次叮嘱了几句,便长笑而去。
他愣怔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后,低头瞧了瞧自己手中的瓷瓶。
两日后,崔家大爹和自己的儿子们一同倒在了餐桌前,七窍流血,死相凄凉。
十年后,江湖上现出了一名极为擅毒的公子,他自称为释名,喜爱笛箫,嗜酒成性。所到之处,谁敢生事,便杀之,不分善恶,且从容坦然。
听闻,释名曾立在一名刚被他毒杀的武士面前,大笑吟唱道:
“送行无酒亦无钱,劝尔一杯毒黄泉。”
“何处低头不见我?四方同此水中天。”
闻琦年手中捧着的茶已经凉了,春雨堪堪将停,奚咏敛着神色,微微一笑。
释名早就拿出了自己的酒壶,一边畅快饮着,一边斜视着对面的少年,缓缓说道:“人生在世,必有数不尽的忍耐。殊不知,忍过头了反而大事不妙,倒不如直接抒发出来。”
奚咏举起竹杯,隔空一敬,将冷茶一口喝尽,又从怀中取出了一张银票,压在杯子下:“式玉受伤,不得不叨扰了释名公子的仪方居。”
释名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转头冲闻琦年一笑:“要我说,这世间真是好,每天都有不同的难过和愤懑。”
他直直起身,持着的酒壶猛地磕在了桌上,致使那空竹杯晃动了几下,滚落在地上。
但他头也不回地出了门,依旧大声唱着。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