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别哭——”
饶是性子冷酷的他,也没见过女儿家流泪,还是这么个冷淡的美人,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摸了半天,才找出条旧手绢,又忽然觉得这烂翻翻的手绢实在不堪,难以递出去,给细皮嫩肉的少女使用。
而且,他洗过没?
好像忘了……
闻琦年没吭声,抬脸望向月亮,泪水滑落在颌边,滴进了衣襟。得知救出卢姜的可能性很是渺茫,她深深痛恨于自己的无能,十分彷徨后悔,忍不住想要大哭一场。
卢姜什么事也没做错,却落到了这个下场,被歹人设计充为军妓,父母又远走他乡,不敢再与她有联系。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就要这样早早凋零?
自己当初为何自信满满地说能够护住她?为何粗心大意地让她独自留在客栈中?
闻琦年胸口闷痛不已,咬紧了牙,默默流着眼泪,红唇要沁出血色来。
邬图之注视着她,叹了一口气,索性将手绢一扔,扯住自己的护腕绑带,解开了半截,把闻琦年的脸扳了过来,轻轻为她揩拭了个干净。
那张小脸白皙柔软,巴掌般大,略为清瘦,被风吹得冰冰凉凉。
简单擦了擦,他赶紧松开手,转过身子,默默地又开了一坛酒。
闻琦年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她竟就哭了?还是在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男子面前。
她心中一凛,连忙调整了情绪,先把自己的愤懑难过压下,努力地恢复了那张冷淡的面容。
“生死有命,闻姑娘不必过于自责,这世间有多少苦难之人,哪里是你一人能担下的?”
邬图之想了半天才憋出这句话来,自知水平不高,安慰不到对方,有些烦恼,便又淡淡说道:“说到底,别人帮不了一世,全靠自己打算。在下一直相信事在人为,卢姑娘或许吉人自有天相。”
闻琦年勉强点了点头。
邬图之又问道:“恐怕闻姑娘在意的事不止这一件罢?”
这人倒是挺有眼力。闻琦年不大自在,又有些讶异,只好诚恳地承认道:“没错……我今日,第一次杀了人。”
一想到可怜的卢姜,她就觉得自己并不后悔下手杀了那个女人。可当雪剑没入对方胸膛时,她立刻感到了一阵晕眩,难以接受自己居然成了个杀人犯,胃里翻江倒海,晚饭也没吃几口,任由奚咏批评。
“这世道可不就是这样?你不动手,自然有人动手。”
一听是这种事情,邬图之笑了起来,再次浅浅尝了口酒,随意地倚靠在屋脊上,枕手说道:“江湖飘零之中,哪有未曾沾血的?日后这种事情还多了去了,闻姑娘既然身处江湖,当然要适应江湖。”
他这话倒提醒了闻琦年。她现在身处一个视人命为草芥的世界,倘若不愿接受这种价值观,难道要任人欺辱之?
她神色尚且存着几分仓皇,胃中还有些不舒服,但心下也清楚,自己终究已经在异世活了十五年,这么长的时间里,其实早应融入这个世界。
这么一想,倒让她平静了几分。闻琦年蹙眉应下,暂时把杀人一事抛之脑后,待他日再细细琢磨。
两人一时无话,坐在屋顶上,大眼瞪小眼,一阵秋风吹过,颇为冷清。
“嗯——”闻琦年尴尬地挪了挪臀,随手一指邬图之腰间的香囊,找个话题聊道:“你这……香囊,还挺好看的。”
邬图之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香囊,笑道:“这个香囊很精致罢?是我娘临死前塞给我的。”
他出生即是父不详,长相随了貌美异常的母亲,从小就生活在青州一个小县城中。五岁时,体弱多病的母亲撒手人寰,没有留下什么值钱东西,只把她随身携带的香囊递给了小小的邬图之。
从此,邬图之跟着大孩子们,混迹在街头讨饭吃。但他并不甘心就此当个乞儿,长大了些后,便寻了路子,独自跑上胥山派,跪了整整三天三夜,好不容易才打动了一名前来报禀的堂主,收下了他习武。
之后这些年,他便凭借着过人的天资,一步步地成为了掌门弟子。
闻琦年没料到自己随手一指,就引出了大段大段的身世之事,不由得有些无奈,安静听对方讲着。
残月渐渐滑下了树梢,夜更深了。
邬图之喝得太多,心情又郁闷难解,不似往常那样惜字如金,滔滔不绝了许久,渴得灌下了一大口酒,作了个结尾:“所以,这个香囊对我来说真的是意义非凡,是我娘最后的物件,似乎还存有她的香气。我每每失意时,就会觉得她陪着我。”
他笑了笑:“她说,这个香囊有特别的作用,能把人所有的苦难都解脱开来。”
“原来如此。”
闻琦年言简意赅,微一点头,望着远处的灯火,思索了一会,缓缓问道:“邬公子可是有些醉了?还是早点回房休息罢?”
等了片刻,身旁也没传来回答。闻琦年狐疑地转过头,却发现邬图之早已闭上了眼,静静睡着了。
睡梦中的他皱起了眉,又回到了那副不苟言笑的状态,眉宇间带着些傲气和沉郁。
闻琦年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怎么就睡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是图之的主场,偷偷说一句,其实他根本没啥酒量…
ps:象郡即将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