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兼程了几日后,闻琦年和奚咏终于出了义柯,马蹄哒哒,在去往梧桐城的官道上一阵飞奔。
行了不到两柱香的时间,路边稀疏的林树之间露出了一座村庄的尖角。
“吁——”
闻琦年抖了抖手中的缰绳,让马儿减慢了速度,缓缓靠近了村庄。
刚行了几步,她睫羽一颤,发现路边的土房门户大开,墙边横陈着两具男性尸体,皆是普通百姓的打扮,腰间伤口深长,似乎是被大刀砍伤而亡。
血泊早已干涸,腐尸发出阵阵恶臭,还有不少蝇虫盘旋在上空。
“式玉,别看了。”
见闻琦年脸色苍白,奚咏连忙纵马上前挡住她空洞的视线,轻声说道:“义柯从未袭击过梧桐城,住在此处的百姓自然也从未料到会惨遭横祸。”
他低眸看了看两具惨不忍睹的尸体,眉头皱了皱:“战事向来无情。我们还是快走罢,到前方抄小路进城。”
闻琦年缓了缓复杂的心情,默默点点头,努力逼自己不再去看那些被洗劫一空的房子,只紧紧咬住了唇,抬眸接着赶路。
沿途杳无人烟。
南官道远不如他们一月前途经的东官道宽敞干净,坑洼甚多,布满了义柯军队曾经踏过的痕迹,两旁的杂草枝叶也被踩踏得东倒西歪,惨败憔悴。
初冬寒凉,万物静寂灰白,死气沉沉。
行至下午时分,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小黑点,像是个靠在路边的人影。
奚咏摸向腰间长剑,左手扬鞭一甩,飞速上前,眯起墨眸仔细一看,竟然是个气息微弱的姑娘,似乎和闻琦年差不多大。
她匍匐在肮脏的地上,眼睛半阖,头发乱蓬蓬地,脸色蜡黄,瘦骨嶙峋。衣裳破烂不堪,右脚套了只翻底的布鞋,另一边的赤足则走出了血泡。
唯有腹间轻微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奚咏松开握住剑柄的手,勒住了马,转过脸,无声询问着闻琦年。
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闻琦年直接下了马,快步走向趴在地上的女子,轻柔地将她扶起,揽在怀中,不断唤着:“姑娘,姑娘?”
过了半刻,怀中的人缓缓睁开了眼,呆滞地看向她。明明应是个妙龄少女,但却眼窝深陷,面带菜色。
奚咏早已拿着水囊站在一旁,见状,立即递给了闻琦年。
女子喝了水,又被闻琦年打横抱起,放在树下歇息了许久,才虚弱地道了谢,恢复了些许精神。
她似乎有话要说,努力地牵了牵闻琦年的衣袖,奈何声音微小沙哑,让人不得不低头附耳倾听。
这名狼狈的姑娘自称沃小蕊,正是之前那个村庄里的人。
一月前,她还和自己的弟弟、父母在村中过着平静的生活。那日傍晚,她和母亲在院子里喂鸡,门外却忽然一阵骚动,猛地闯进几个浓须深目的诺西士兵,铁骑甲胄,大刀铮亮。
骏马四蹄飞扬,高声嘶鸣,和背上的骑兵们一样嚣张跋扈。
沃小蕊的母亲反应过来,立刻推着她向后门跑:“快走!”
她被吓得失了声,连滚带爬地扑向后门,不要命地往山上跑。
奇怪的是,那些蛮人并没有追上来杀她,而是聚集在了院子里。
沃小蕊飞奔了百步远,却发现母亲没有跟在身后。
想着至亲的家人,她终究是鼓起了勇气,又掉头往回走了走,藏在一棵大树后,小心翼翼地望了望家中小院。
就这短短几刻间,她的母亲就已倒在了后门口,背上鲜血淋漓,不知死活。
沃小蕊眼睛一红,恨不能立刻想要冲出去,却发现院里的蛮人士兵们忽然都安静了下来,垂头屏息,尊敬地迎进了一名高大的男人。
他的玄色铠甲厚重异常,戴着头盔,只露出一双锐利的鹰眸,手中持着一把尖亮的长戟,与众不同。
士兵们把她爹押在地上,只听见那男人用流利的汉话问道:“你是这个村子的村长?”
他的声音充满蔑视,不怒而威,让人胆寒。
原来,此处距离梧桐城约有百里远,他们打算找村长带路,寻个近道,给梧桐城池来一个奇袭。
沃小蕊很是焦急,担心屋里睡觉的半岁弟弟也会遇害。但她终究是个荒村里的小丫头,实在不敢去蜉蝣撼大树,只好待在原地,静观其变。
很快,那名首领就下马进了屋子,顺手把她爹也拎了进去,士兵们原地待命,一片安静。
她把目光放远了些,看见村里早已尸横遍野,就连小童也未曾放过。家家户户的东西都被抢了出来,有不少掉落在地上,乱七八糟。
全村被灭。
沃小蕊捂嘴哭着,眼前天旋地转,受了不小的惊吓,一下晕了过去。
待她再次醒来时,天正蒙蒙亮,全村众多的义柯蛮人已经没了踪影,只剩下一片令人心惊的屠宰场。
还好她离村子不远,昨夜里没有野兽靠近。否则,早就被拖进深山吃了。
“爹——”
她冷得发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悔恨不已,哭喊着就往家中走去。
除了母亲的尸体,别无他人。房内空荡荡地,爹和弟弟都不见了踪影。
沃小蕊觉得他们一定是被那个首领带走了。
要她爹爹带路,用弟弟做威胁。定是这样。
他们之所以没杀她,或许是因为觉得没有价值,又或者是首领正忙着寻找村长,士兵们不敢在他面前胡来造次。
她抱着母亲的尸体哭得双眼肿痛,才勉强起身去找了把锄头。
绝不能让母亲暴尸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