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秦鉴心情不错,约了人在长庆楼吃饭,人是如约而至,偏生长庆楼的厨子手慢,两人换过三波茶水了,才上了个看菜。秦鉴招人来,问起原因,对方见了秦鉴是点头哈腰。
“殿下,是真对不住,帮厨前几日请了长假,偏生前些天又约了个大单子,一时忙不过来。今日给殿下免单,还望殿下莫要介意。”
秦鉴倒不是小气这几分钱,只是他做东,菜迟迟不上,秦鉴脸上有些挂不住而已。友人倒是大方,笑着说没事。可秦鉴有事,他敲着桌子问,“哪家啊,能叫长庆楼忙不过来。”
掌柜的只是笑笑,考虑到秦鉴和建宁的地理位置,也不隐瞒,直接说,“建宁郡主。”
得知是建宁那丫头,秦鉴倒也不恼,只觉得这人成日花天酒地,也不怕她爹找事。
倒是友人听闻是建宁,眼睛发亮多问几句,“可是李将军之女?”
掌柜笑着点头,又答了友人不少问题,这般姿态叫秦鉴斜睨看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友人干咳几声,一向温润的脸上露出几分腼腆,“在下仰慕建宁郡主已久,对了,听说殿下和郡主是旧识,能否代为引荐。”
秦鉴瞧了他片刻,说话也无情,“你想太多。”
他和建宁是旧识不错,可关系没有多少好。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两家人虽然住得近,可他就是不喜建宁,说不上讨厌,更谈不上喜欢。
祖母从前还有结亲的想法,不过看两个晚辈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状况,也只能勉强死了心。只是偶尔念着可惜建宁不是自家孙女之类的话。
友人不知这一层,他依依不舍道,“钱这方面我们可以商量。”
听到这话秦鉴叹气,“你觉得小爷缺钱?”
方腾倒有些不好意思,他祖籍是江南水乡,又是做丝织品发家,家中殷实,养出个好脾气的方腾来。什么都好,就是沾了些商人的铜臭,办事喜欢用钱解决。
“这不老毛病了。”
秦鉴倒是看不懂,“建宁哪里好了,值得你花大功夫跑到京师来?”
闻言方腾神色赧然,没了方才的痛快,他盯着桌上的茶盏半天,最后吐出一口气来,仿佛下定了决心。
“实不相瞒,她对我有救命之恩……”
这事挺俗套的,建宁幼年曾去过江南一趟,花朝节上街时阴差阳错被歹人掳走,一同被抓的还有方腾。
相比只会哭鼻子的方腾,建宁则是人小主意大,因建宁的缘故,这群人贩子得以落网。
美救英雄,打那以后方腾心中就忘不了建宁。隔三差五就打听她的消息,可惜没过多久建宁便回京。从此天南地北,方腾犯了单相思。
偏偏人贩子事后方腾家人对方腾看的越发严厉,别说去京师,出个城都要里三层外三层包着。
要不是他这次要进太学,方腾还真来不了。
听完方腾单方面的歌颂,秦鉴脸上毫无半点动容。他和方腾认识纯粹是缘分,或者说方腾这人体质实在有点迷,进京师没多久就被人打劫,要不是秦鉴恰巧路过,这人估计又要来一次走失。
对于秦鉴来说,方腾算是个跟屁虫,这人虽然有点蠢,但心地好。再来天天在秦鉴身边夸秦鉴的话,有句话怎么说的,伸手不打笑脸人。
秦鉴对方腾就是这个状态。现在方腾有新的目标,秦鉴心中多少松了口气,念着赶快滚蛋的想法,面上无趣道,“也罢,认识个人而已。”
他起身打算把人叫回府中,打算等建宁散宴后去拜访。结果刚到出门就遇上杜母,杜母还没瞧见楼上的秦鉴,她这会正清点着长庆楼送出去的吃食,生怕再出个万一。
秦鉴一开始也没认出杜母,只是下楼时几个食客闲聊起来,问杜母这么大的架势,是哪家要操办大事?
“什么大事,是建宁郡主设宴。”
“原来是建宁郡主,那这位是李夫人?”
“不是,好像是姓杜。”
方腾不知此人,只是看秦鉴脸色不佳。小声道,“这是出了何事?”
秦鉴没答,他招来掌柜,问起楼下的杜母,“不是说给建宁郡主准备的宴席吗?”
掌柜不知道秦鉴和杜家的恩怨,那个叫有问必答。
“是建宁郡主的,不过是这位夫人出的钱。”
等秦鉴得知消息,第一反应便是……
“他把钱给建宁也不给我?”
秦鉴脸色阴沉,身边其他人不敢出声,半响后秦鉴冷笑一声,“和我对着干是吧。”
说罢秦鉴转身下楼,正巧和杜母来了个面对面,两方人马见面,杜母一开始没认出来,哪曾想秦鉴主动问她。
“买白狐裘的钱没有,倒是有钱给建宁摆宴?”
杜母瞧着眼前人的年龄和衣着,哪还有什么不懂的,登时白了一张脸,唯唯诺诺,“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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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那头,建宁正等着杜若的回答,杜若扑扇着她那双漂亮的眸子,扯着帕子柔柔道,“郡主自然是好的。”
这边马屁还没拍完,杜若又来了句,“崔姐姐也是好的。”
得,要脚踏两条船,那边也不得罪。
杜若是长得漂亮,想得也美。可更美的建宁不依了,她冷笑道,“他人皆知我和崔子瑶不和,有我没她,你既然跟了我,便不许和她好,要是好了,今后我便不请你。”
杜若听后眼里涌起泪水,他人以为杜若要忍痛割爱,离开崔子瑶身边,不想杜若道,“可姐姐来了呀。”
建宁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问道,“什么来了?”
“郡主不喜姐姐,可还是请了姐姐来。所以郡主对姐姐还是有感情的。”杜若是一脸天真无邪,不知世事。
这话说的,在场贵女装模作样捂上帕子,干咳几声。其实建宁和崔姑娘不和的原因,大家都清楚,清楚。
说破了多不好。
崔子瑶没出声,欣赏起建宁府中的风光,嗯,这花不错,这水也不错,这字更不错。
建宁则是慢慢涨红一张脸,攥着裙子近乎尖叫道,“谁会好心请她,我是看她出糗的,不是让她出风头的。看什么看,再看给我滚出去!”
大家知趣不再出声,好了好了,郡主我们知道啦。
八成是被杜若戳破心中事,建宁待不下去了,提着裙子转头就走。东道主走了,剩下的客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胆子大的围上前来,夸起杜若来,“你好厉害,头一回有人对郡主这样说。”
“哎,我一直仰慕崔姑娘,偏生郡主不喜。今日总算得了机会,不知崔姑娘近日是否有空,母亲前几日买了幅字画,想请崔姑娘过眼。”
众人说说笑笑,一齐往水榭,到了尽头建宁半靠在榻上,听见人声凌厉的眸子扫来,手中红缨枪枪尖发亮。
于是原本还聚在子瑶身边的贵女四散开来,机智夸起建宁来。
“虎父无犬子,郡主的枪真好看,啊,不,握枪姿势真好看。”
子瑶听着贵女的瞎扯没说话,建宁她爹虽然一身功名,建宁则是个标准的娇娇女,幼时学武就叫苦连天,大了和她爹爹斗志斗勇,枪法没学几招,漂亮裙子是穿了一身又一身。
话本里是不爱红装爱武装,建宁则反过来,爱红装不爱武装。
闹了半日总算坐下来,子瑶无视建宁的话,研究起桌上的饭菜。
因未到正午时刻,桌上还是些看菜,果盘之类。另有外头买来的小吃,各色各样,皂儿膏、瓜萎煎、糖丝线数不胜数,子瑶捡了样糖丝线送入口中。
糖浆煮成液状后,拉丝成条,期间混入气体,使之色泽不同平时,再用一双巧手编织成形,便从原来的吃食成了艺术品。
这头子瑶新奇手上的糖丝线,心想是哪家弄出新花样。那头建宁瞧见了道,“有些人就是没见过世面,坊间的小玩意都当成宝来。”
这话明里暗里指子瑶,他人又不敢多言,只站在边上看热闹,作为当事者,子瑶只当什么话都没听见,继续吃她手里的糖丝线。
建宁见了更是气急败坏,拿着红缨枪站起。正想冲子瑶发火,转而又怕自己失了面子,于是转了话头,和贵女们谈起,“前些日子运气好,得了白叔齐的画作,想着好东西一起分享,便想去大家看看。”
说着几个侍女去取了画来,展开一看乃是一副花鸟作,芍药花下一只喜鹊活灵活现栩栩如生,贵女们见了先是惊叹画功精美,又夸起建宁运气好,得了名家作品。建宁是被夸得差点尾巴上扬,她见子瑶的目光若有若无往这边看来,故意让侍女转换画作的方向,嘴上是说让大家好好看看,实际……
她就是气子瑶的。
待画作转到杜若跟前,杜若见了说道,“我不认得真假,能请崔姐姐瞧瞧吗?”
来了半天总算能说句动听的。建宁一副勉强的姿态,像是为杜若好,“罢了,给你开开眼界。”
她嘴上说着怜悯的话,脸上是乐开花,拿着画作晃到子瑶面前,“都说崔姑娘懂金石,不如替我瞧瞧,到底是真是假?”
子瑶只看了几眼,没认真研究,她问了建宁一些事,“这画我在东街上的宝阁见过,你从那买的?”
建宁正眼不瞧子瑶,“算你有眼光。”
子瑶眼里多了几分同情,“宝阁里头东西是真不错,可向来价高者得,常常高出数倍。买下一副白叔齐真迹,又花大力气设宴,是送进去半年的零用,还是过年的压钱都赌上了。”
话说到这里,建宁忽然发火,“要你管!”
有句话叫此地无银三百两,而建宁的表现,充分印证了这句话。
其他人各自对视几眼,猜子瑶怕是说中了。
见建宁这般姿态,子瑶无奈。她就知道建宁从来不安好心,说什么书画鉴赏,实则辨真假,明摆着要她会上出丑,好给建宁挣回面子。
想到这子瑶重重叹气,她和家里人谈了几次,没一个觉得建宁心肠坏。崔父还说人家建宁是一片好心,武将世家出身,要他们辨认没骨画法,就跟屠户穿绣花针一样困难。
子瑶心道屠户可没建宁家有钱,能找上十个下人穿线绣花。
经过这么一闹,建宁倒是没有再找子瑶麻烦,杜若躲在子瑶这边喝足一壶茶,脑袋有没有装满水暂且不提,肚子这会是水够了。
杜若是头一回,见的人又是建宁这种大人物,叫她怕得不行。先前又闹了不快,眼下隔三差五站起来,显然后怕不已,这次她终于鼓足勇气,向子瑶开口,“姐姐,要不妹妹回去算了。”
子瑶拉着杜若坐下,照例安慰,“你不用怕,外人道郡主如何不佳。只是谣传罢了,郡主本人很不错。”
花厅里头外头都是建宁的人,子瑶满肚子坏话没处讲,她怕讲了建宁会气冲冲拎着麻袋过来找自己,尤其是门边站着那两个,看的子瑶就差喊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建宁是从哪找来的人?
子瑶说话那会,建宁从长廊尽头走来,她特意嘱咐下人不准出声,就是想听听子瑶能说出什么恶毒的话,结果到了边上,传来却是子瑶的温声细语。
“她要是把你当朋友,那就是掏心掏肺的好。”
另一个更柔弱的声音传来,“那姐姐和郡主是朋友吗?”
子瑶犹豫了会,“曾经是。”
杜若是因为所以下了定论,“那郡主肯定也对姐姐掏心掏肺过。”
子瑶顿了下,“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她心道那段时间她零用花成什么样,天天被林霜逮着揍。这段日子太痛苦了,她根本不想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