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老坐在桌子的上首,阿英坐在东面,梅香坐在柴老对面的下方,拿了筷子,端着碗,慢慢吃了起,边扒着碗里的饭,边猜想小脚姨妈的心思。阿英低头夹了一道菜,送到嘴里嚼了起来。柴老用筷子指着昨天没有吃完的鸡块,向梅香说道“梅香啊,这个鸡肉多吃些,别总剩着了。”梅香听到柴老让她夹菜,点头道:“嗯,我吃着咧。”抬头的时候顺眼往房间瞥去,见小脚姨妈仍然没有出来,索性不去管了,夹起半块鸡头来,细细地嚼了起来。
柴老先吃好了,推开碗,去门前散步;梅香跟着也吃好了,给自己碗里倒了半碗水,边吹着热气边低头喝着;阿英仍埋头啃着一只鸡腿,抬头看了梅香一眼,咬下一块肉含在口里,说道“你说我妈怎么了没事生什么闲气,还真赌气不吃饭饿着咧”梅香笑笑,摇摇头没有说话。阿英又将鸡腿送到嘴边,一边挑起眉毛,说道:“哎呀,她不吃也好,我还多吃两块咧。看她还赌气嘛”一斜眼,瞧见她母亲立在房门口,两手握住拐棍,正冷眼瞅着自己,一惊之下,放下了鸡腿,自言自语道“唉,不吃喽,好饱啊。”梅香见了她这副神情,并没明白怎么回事,只是起身收拾碗筷。
梅香端着碗筷经过房门口的时候,也没有抬头,眼角的余光都能感受到那双冷眼射出的寒意。
这一顿饭,小脚姨妈果然没有吃,连气带饿的,后来,她对着柴老抹着泪,诉说自己的委屈。一面数落自己女儿的不懂事,重点却在倾诉自己的委曲求全,自己待梅香的一片真心,只因为询问一卷花洋布的下落,那孩子就当面那样地顶撞自己;又说自己真是老了,不中用了,一个亲戚家的小孩子都能拿自己不重视,一句话都问不得了柴老听了半天,本想替梅香说几句话,他与梅香那孩子虽相处了才几个月,但能了解她的品性,绝不会有拿花洋布的可能。可是,老伴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像是受了万分的委屈,此时,已然不适合再说她的不是了,只得叹口气,随便的安慰了几句,就像从前,在她与阿英闹别扭的时候,柴老也是这么来回的车轱辘话,今天,也只好继续这样说下去了,只求眼前落得一个清净。柴老想,快要过年了,明天梅香也要回家去了,大家还是不要再提这件不开心的误会了,便又与她说些办年货、走亲戚的闲话岔开了。
而在梅香的心里,她觉得那卷花洋布,也不过就是个噱头,自然不是一个误会了。她想,表姨的花洋布,别说她没见过,就算真有其物,也决计不会在家里不见的。她虽然和阿英在厨房忙着,厨房与堂屋却是直通的,来没来人到家里,她能不知道么况且,家里大白天的进了贼,偏什么都不偷,却单单偷她一卷布么显然是在诬陷自己手脚不干净,而这个无中生有的人,竟然是自己的表姨,虽然,她不知道表姨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她隐约明白,这个家,她在年后也不该再来了。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梅香像往常一样,早早地起床,担水、煮早饭,她准备洗衣服时,柴老早起在锻炼身体,对她说“今天就别洗衣服了,上午还要赶路,歇歇吧。”梅香将袖子往上卷了卷,笑着说道“没事的,这么两件衣服,快得很,再说,我早些洗好,富贵今天还要赶集咧,早洗好了早动身。”柴老知道拗不过她,只好说“梅香啊,那你洗好了,就自己先吃早饭吧,不用等她们。”梅香嗯了一声,一边埋头继续搓着衣服。
富贵来的时候,梅香正在吃早饭。她三两口喝完了碗里的粥,富贵笑着说道:“不要急啊,慢慢吃。我本来就打算到集上吃早饭的。”梅香抬头看他一眼,微微笑道:“不用那么麻烦了,我吃饱了。”
阿英见到富贵,跑过来对他说:“阿哥,你路上多照应着梅香一些啊,可得把她送到家。”富贵笑道:“这个自然的”梅香回头看看阿英,说道:“阿英,现在也会操心啦,自己认识路的,哪里还要送到家哩。”
柴老和小脚姨妈都嘱咐了富贵和梅香几句,富贵因为急着上集,担起了梅香的行李,向柴老家里三位道别,便和梅香往羊肠小道上走去。
屋外仍是滴水成冰的冷,村子里的一些草屋顶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白霜;脚底踩在高低不平的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好歹今天是个大晴天,只要太阳出来了,也就会暖起来了。梅香想,只要不刮西北风,走走路,自然不会冷了。
走了一阵,富贵回头问梅香要不要歇歇脚,梅香摇摇头说“我不累啊,你要累了,就停下歇歇吧,你挑着担子,不比我空手走路咧。”富贵听她这么说,满脸喜悦道:“那你要是不累,我们就继续赶路吧,这些才几斤哩,根本也不重。”梅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经过红泥土的山脚时,梅香看向那边,迟疑着,这才想起来,这回又没有带袋子来,富贵瞅着她,见她脚步慢下来发呆,便嘿嘿一笑,狡黠地说道:“不用你费心咧,我昨天就去山上挖了一块,早就放在袋子里了。”梅香惊讶道:“啊怪不得我见你先前在表姨家掀开袋子看,我当你是看我带了什么东西哩,却是为这个啊,这倒难为你费心咧,谢谢你啊”
富贵听梅香为这块土,竟对自己一扫之前的冷漠,甚至还有了一些感激之情,心里美滋滋的,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这又不费好多事,你用不着跟我客气的。”梅香心道:看此人,固然有些喜欢自夸,却是说话算话,上次他自己说的,要给自己带一块红泥,这次倒真的带来了。心里一旦存了一份感激,口里话也肯多应承富贵几句。一来二去,她便知道富贵家里只有老母亲一人相依为命,父亲去得早,和自己一样,也是一个苦命人,不免有些惺惺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