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混世小魔王关允?”穿了一身淡蓝色连衣裙的侯蓝,束了一个马尾辫,一双明亮如宝石的大眼睛流露出好奇的疑问。她手搭凉棚斜着身子的俏丽模样,如夏日轻风中随风摇曳的一束马蹄莲,清新而自然,回味悠长。
命门
倒好一杯茶水,关允恭恭敬敬地递到冷枫手中,就如从前他担任县委通讯员时一样,尽管此时他不再是冷枫的秘书,但对冷枫的尊重,一直从未改变。
冷枫接过茶水,点头说道:“黄汉的动作幅度,是不是太大了一点?”
“黄局的为人,领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做事情从来都是走极端,要么沉在水底,不动声色,要么浮在水面,波涛汹涌。”
“这么说,你是支持黄汉的做法了?”冷枫一脸疑惑地看了关允一眼,“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会这么干?”
关允既不承认又不否认:“其实黄汉这么做,也没什么不好。”
冷枫不认识一样看着关允,过了片刻,他又摇头说道:“从孔县到黄梁,你变了许多。”
冷枫还是如从前一般冷峻而不苟言笑,不过或许是担任了市委秘书长的缘故,说话的口气比以前缓和了许多。饶是如此,比起冷岳的八面玲珑,他在市委的口碑还是差了许多。
口碑虽然不是很好,但冷枫却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因为他公正无私,不以私利废公心,凡事从原则出发,不讲私情,而且为官清廉。所谓公生明廉生威,虽然蝇营狗苟者对他深恶痛绝,但大多数人对他既敬畏又信任。
冷枫的办公室有一幅字,只有八个字,一开始许多人看了不以为然,认为冷枫是作秀,后来冷枫用他的实际行动证明他无愧于他的座右铭!
“官不勤职,咎有难辞!”
对于冷枫在黄梁的所作所为,关允看在眼中记在心里,冷枫说他从孔县到黄梁变了许多,其实冷枫从县委书记的角色转变为市委秘书长的角色之后,也变了不少。毕竟身份不同了,县委书记虽然只是处级,却是在一县之地说一不二的土皇帝,市委秘书长虽是副厅,却是承上启下的大管家角色,级别虽然高了,但受制之处却是多了不少。
“在县里的还好说,面对的都是基层的百姓,利益纠葛不大,就算有矛盾,不会记一辈子仇。但到了市级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在前进还是后退的节骨眼上,挡了对方的路,就会结一辈子的仇——血海深仇。”冷枫摇了摇头,“我是担心你的安全。”
冷枫说得对,黄汉要毁了呼延傲博的身家性命,呼延傲博恼羞成怒之下,一定会以死相拼。死,也要毁了黄汉的身家性命。虽说黄汉的手法比较高明而隐晦,并没有直接将他牵扯在内,但难保呼延傲博不会查到是他和黄汉在背后联手促成的此事,何况奥迪汽车专卖店事件本来就是由他最先引爆。
想都不用想,当呼延傲博被逼得走投无路时,必然会想到整个事件的背后,都有谁参与其中。呼延傲博就算怀疑蒋雪松也介入了其中,他却奈何不了蒋雪松半分,但对于他和黄汉,狗急跳墙的时候,呼延傲博还是会孤注一掷。
关允太了解呼延傲博了,在当年孔县流沙河大坝的一幕,直到今天还是历历在目。为了达到政治目的,呼延傲博不惜拿一座寄托了孔县人民全部心血的大坝当赌注,那么在他的身家性命真的受到威胁时,他会不奋力还击?
肯定会,不但会不顾一切地还击,而且说不定还会拼了老命。
说实话,在一招鲜和黄汉密谈时,当黄汉提出要送他一盘超级大餐时,他心中曾经有过一丝的犹豫,毕竟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做过如此重大的决定。只不过在稍微犹豫了片刻之后,他就给了黄汉一个坚定的答复:“好,干了!”
黄汉哈哈一笑:“痛快,关老弟,我没看错你,你是一个做大事的人。从此以后,你我携手,共创美好明天!”
关允和黄汉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感受黄汉手中传来的力度,感受到黄汉脸上洋溢的自信和坚毅。他心里无比清醒,比起楚朝晖和刘宝家几人对他的追随,比起郭伟全对他的器重和信任,黄汉和他的握手,并不表明黄汉对他坚定地追随,只是说明黄汉看好他的前景,愿意和他同舟共济。
也就是说,黄汉并不会进入他的核心圈子,但会在外围和他利益一致并且同进共退,等于是说,黄汉会站在平等的位置上和他互为倚重,在官场上联手一路同行。
其实关允早就知道,以他目前的实力和手腕,还不足以让黄汉臣服并且追随,那么黄汉愿意和他一路同行也算不错了,至少比起黄汉与他为敌强了许多。
握手之后,关允不免多问了一句:“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黄局的来路……”
黄汉哈哈一笑:“英雄莫问出处,我虽不是英雄,但道理是一样的,实不相瞒关老弟,我没什么来路,也不是谁的人,我所做的一切,也不是出于什么公义和大局,我只是为了一步步迈向权力的巅峰!”
仿佛黄汉话音刚落,黄梁就平地起风,风声呼啸,直上云霄,忽然间就将黄梁市委刮得昏天黑地,伸手不见五指。
黄汉说到做到,他出手的力度之大,超乎关允的想象,也让关允无比佩服他的心狠手辣。
也就在风声刚刚大作之时,冷枫上门了。正好蒋雪松出面迎接省委组织部考核组去了,也不知何故,蒋雪松没让关允随行,关允正好有机会和冷枫坐在一起有了一番长谈。
黄汉的肺腑之言犹在耳边回响,冷枫的告诫又声声入耳。原来以为冷枫来到市委之后,还会如在孔县时一样大刀阔斧地行事,不想在对待呼延傲博的问题上,他反倒比自己还谨慎。
不过想想也是,冷枫倒不是惧怕呼延傲博,而是担心他的安全。关允心中微有感动,言辞恳切地说道:“谢谢领导关心,不过有些人事情做得太绝了,人在官场,只做到‘官不勤职,咎有难辞’还不够,还要有一颗坦荡为民至诚为公的真心。不敢说能和包公一样为民除害锄尽天下狗官,至少也要尽自己所能,能为百姓多除掉一个蛀虫,也算对得起头上的乌纱帽了。”
一番话说得冷枫肃然起敬,他忽然站起,双手重重地放在关允的双肩上:“这么一说,我的担心是多余了。你到了市委,考虑问题比以前多了许多,我反倒不如你敢做敢当了,好,我支持你,不过有一点,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
“谢谢领导。”关允重重地点头,“有黄汉在,在黄梁的地盘上,安全问题不用担心。”
也正是关允对黄汉全盘掌控黄梁公安系统的信心,他才默许了黄汉对呼延傲博的致命一击!
是的,黄汉的出手,对呼延傲博而言,绝对是一剑命中了命门。
省委组织部考核组由省委组织部副部长顾南带头,一行四五人浩浩荡荡来到了黄梁,一下高速公路出站口,就遇到了前来迎接的呼延傲博一行。
迎接队伍中,没有蒋雪松。
顾南脸色微有不喜,握住呼延傲博的手说道:“蒋书记日理万机,真是忙呀。”
呼延傲博听了出来顾南语气中隐隐透露出来的不满,淡淡地说道:“蒋书记在市委准备会议的前期工作,确实脱不开身,就全权委托我代表市委市政府欢迎顾部长一行。”
顾南微微惊讶:“傲博同志,你的心胸很开阔,是个好同志。”
呼延傲博有苦说不出,只好随口应付说道:“请顾部长上车,有件事情我要向顾部长汇报一下。”
顾南才看出呼延傲博有苦难言的表情,就坐到了车上,呼延傲博和顾南私交不错,也没客气,一头钻进了顾南的车里。车一启动,呼延傲博忽然就脸色一变,长叹一声:“顾部长,我请求考核组取消对我的考核。”
顾南大吃一惊:“傲博,你说什么傻话,这么好的机会,你要是错过了,就是一辈子的遗憾。”
“遗憾就遗憾吧。”呼延傲博紧咬牙关,一脸悲愤,“总好过被人泼一身脏水好。我爱惜名声胜过爱惜生命,顾部长,请转告省委领导,谢谢省委领导对我的信任和支持,不过我可能要辜负领导们的希望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顾南怒了,“傲博同志,请你把话说清楚。”
呼延傲博仰天长叹,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求’,想我勤勤恳恳为黄梁的发展付出了全部的心血,不被人理解也就算了,却有人眼红我的政绩忌妒我的升迁,造谣生事,诬蔑我是杀害郑天则的凶手!”
策略奏效
“无理取闹!”顾南勃然大怒,一拍大腿,“谁这么胆大包天,敢诬蔑市长是杀人凶手?还有没有党性了?还有没有原则性了?”
顾南的发怒在呼延傲博的预料之中,只不过顾南的力挺,并没有减轻呼延傲博心中的担忧,在他表面上的义愤之下,胸中燃烧的是冲天的怒火和强烈的不安!
在风声刚刚传出之时,呼延傲博还不以为然,从政十几年,各种手段见多了,脏水也好,黑锅也罢,尽管来。有省委章书记的支持,他的青云之路谁也阻挡不了,只凭一个市长杀害市公安局长的传闻就想毁了他的前途,做梦!
但气愤归气愤,在呼延傲博不以为然的愤怒中,心中却还是底气不足。
原因无他,只因风声确实一语中的,正中他的命门。
官场浮沉几十年来,呼延傲博做过许多见不得阳光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如陈芝麻烂谷子,被他埋藏在时间的深处,希望在时间的流逝中,一点点风化,一点点烟消云散,最终成为悬案。
但问题是,对方的分寸拿捏得太准了,就在考核组对他考核的前夕,突然放出了炸弹,用意很明显,就是想炸毁他的高升之路。
是谁这么狠毒,想让他一头栽倒在升迁的道路上?其用心险恶,简直无耻之极,除了蒋雪松还能有谁?呼延傲博对蒋雪松恨之入骨。
当然他也知道,蒋雪松肯定不会亲力亲为,具体操作此事的人,必是关允无疑。
不过让呼延傲博有所怀疑的是,郑天则事件的前因后果,关允并不知情,以关允对公安系统的影响力,他能知道整个事情内幕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且就算是蒋雪松,手也伸不到公安系统内部。那么如果不是关允所为,又能是谁放风说他杀害了郑天则?
这事之所以让呼延傲博坐立不安并且心急火燎,也是风声的准确度太高了,完全就是事件真相的高度还原!
“呼延傲博幕后指使他人绑架郑天则,为了逼郑天则吐出财产,下药毒害郑天则,迫使郑天则自杀身亡。黄梁市长呼延傲博是杀人凶手,他应该被绳之以法!”
有时候风声就是一把无形的利刃,无形无质,却能洞穿人心。风声一经传出,就在市委引起了轩然大波,呼延傲博的形象遭受了重大打击。
比起生活作风和经济问题的传闻,杀人传闻的杀伤力太大,不由人不心思大动。如果说生活作风或是经济问题还不足以让一名市长一头栽倒的话,那么人命关天的命案绝对可以让一名市长直接摔落尘埃。
正是因此,关于呼延傲博杀害郑天则的风声不但导致呼延傲博的形象一落千丈,也让呼延傲博在市委刚刚重新树立起来的权威直线下降。
当然,如果风声仅仅是风声也就好了,外人真假不辨,呼延傲博却是心里有数,风声不是风声,而是真相。尽管说逼迫郑天则自杀并不是他亲自动手,但他确实在其中有逃脱不了的干系,如果真要深究下去,真相大白之时,就是他死到临头之日。
呼延傲博又气又怒,他不甘心就此失败,怎么办?只有一条路可走了——以退为进,向顾南提出退出秦唐市委书记的提名,也好赢得顾南的同情。顾南向省委领导一请示,必然会引起省委领导的震怒,到时他就是可以化被动为主动了。
风声再大,只要省委领导一怒之下拍板定性,那么谁也别想再继续拿这件事情大做文章。
不得不说,呼延傲博的策略奏效了,他在车上向顾南简要说明了黄梁市委的风声之后,顾南差点拍案而起——幸亏是在车里,否则顾南真要跳起来了,盛怒之下,顾南当即拨通了省委的电话汇报情况。
顾南是省委组织部副部长,排名在夏德长之后,按说他汇报工作,即使不用向夏德长通报情况进展,也应该直接向胡峻议请示,但恰恰相反,他既没有将夏德长放在眼中,也忽视了胡峻议的权威,而是直接打给了代家。
没错,任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呼延傲博的调动大事,一个市长的升迁,省委组织部副部长顾南却要向和干部升迁八竿子也打不着的省国税局局长代家请示汇报,听上去简直就是笑话,但偏偏还真不是笑话,是活生生的事实。
“代局长,傲博的事情,出了点状况。”顾南的语气很恭敬。
“什么状况?”代家的口气很轻描淡写,“不就是走走过场,能有什么大事?顾部长,你都亲自出马了,小小的黄梁,能有多大的风浪?”
“代局长,这件事情,确实有点棘手。”顾南说话都不敢大声,“有人想狙击呼延市长的升迁,造谣说呼延市长杀害了郑天则。”
“胡说八道!”代家怒了,“什么谣都敢造,还有没有王法了,啊?市长杀害公安局长,真会想象,这是官场,不是电视剧。谁敢再乱说,撕了他的狗嘴。”
顾南咧了咧嘴,没有说话,代家的话说了等于没说,现在不是撕谁的嘴的时候,是得定下怎么办的时候,距离黄梁市委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车程了,在十分钟内就得敲定应对之策。
代家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沉默了片刻他又说:“行了,你也别急,等我向大领导请示一下。”
代家口中的大领导就是章系峰,燕省的一号人物。其实顾南打电话给代家,要的就是想间接知道章系峰的态度,他不敢直接请示章系峰,一是级别不够,二是惹章系峰不高兴的事情,还是由别人出头好了,省得章系峰的怒火发到他的头上。
谁不知道章系峰喜怒无常的性格?除了代家之外,整个省委几乎无人能摸清章系峰的路数。
五分钟后,代家的电话打了回来。
“老顾呀,这事儿,按原计划进行。省委会通知黄梁市委,再有关于呼延傲博的流言蜚语传播,市委主要领导承担相应的政治责任!”话一说完,代家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如果是不知道的人,听代家不容置疑的语气,还以为他是多大的省委领导,至少也得是省委副书记以上级别,谁能想到,代家其实只是一名正厅级的省国税局局长。
正厅级的省国税局局长,说话口气大得没边,俨然以省委领导的姿态自居,在燕省却是人人皆知的事实。即使代家不再是省委一秘,但当上省国税局局长后,私下里还是被人称为二书记。
一个“二”字就说明了一切,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妥了。”顾南终于不再眉头紧锁了,一拍大腿——也不知拍大腿的习惯是顾南在乡镇还是县委工作时养成的习惯,反正进了省委后,一时半会儿还是改不了,多少让人无语。他喜形于色地说道,“傲博,不用愁眉苦脸了,章书记亲自指示,要求黄梁市委针对流言事件采取必要的措施,不能任由事态没有节制地发展下去。”
“谢谢顾部长。”呼延傲博感激地说道,心中大为宽慰,他巧手拨弄,不动声色地就利用了顾南和代家,化不利为有利,并且相信还争取了章系峰更多的同情分。那么接下来的考核,不管考核的得分是不是理想,都可以归咎为蒋雪松在背后捣鬼了。
蒋雪松有蒋雪松的张良计,他有他的过墙梯,看谁能笑到最后!关允还以为只凭空穴来风的传闻就可以将他打败,到底是太年轻太幼稚,任何传闻如果得不到上级领导的认可,就只能是传闻。
现在上面已经明确表明不支持流言了,两条路已经堵死了一条,那么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了——真凭实据。关允会有他逼死郑天则的真凭实据?开玩笑,自始至终他都没有亲自露面,怎么可能有把柄被人抓住?
更何况郑天则之死牵涉的不仅仅是他,还有更高层次的人物,关允想拿郑天则之死大做文章,对不起,方向性错误,绝对不可能成功。
呼延傲博禁不住一阵得意,眼见车队进了市委大院,看到已经站在楼前迎接的蒋雪松以及站在蒋雪松身后的关允,他的嘴色不由自主露出一丝得意的笑意……
突然,顾南的手机再次急促地响了,顾南接听了电话,只听了一句就脸色蓦然大变。
不可逆转的巨变
汽车停稳在市委大院的正中,秘书替顾南拉开车门,顾南却没有下车,依然在接听电话。呼延傲博坐也不是,下也不是,只能尴尬地等顾南打完电话。
蒋雪松并不上前,站在原地未动,等顾南下车的一瞬间他再迈步向前也不算失礼。
只不过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这一等,竟然足足等了十几分钟!如此奇怪的一幕,在现场无数人的官场生涯中,还是第一次遇到。
不过由此也可以断定,顾南所接的电话,必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电话。
没有人注意到的是,在人群之中的关允,向远处的人群投去了意味深长的一瞥。人群之中,有一人微微点头回应他的目光,不是别人,正是黄汉。
蒋雪松不发话,不向前迈步,所有人就都等在蒋雪松身后,一动不动。现场的气氛古怪而压抑,除了微风吹拂以及蝉声阵阵之外,偌大的迎接队伍,几乎没有声音发出。
又过了五六分钟,顾南终于打完了电话,他收起电话,回身看了呼延傲博一眼,想说什么,却只是一脸惋惜地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地下了车。
呼延傲博的心一瞬间就沉到了谷底,出了什么意外不成?刚才顾南打电话的时候,一直在哼哼哈哈,只听不说,他无法从顾南的回答中判断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毫无疑问,突发事件不是什么好消息。
或者说,对别人来说是不是好消息他不敢肯定,对他来说肯定不是好消息。
怎么会……风云突变?难道说关允针对他的出手,不是一招,而是两手?
呼延傲博蒙了,头重脚轻地下了车,见顾南和蒋雪松热情地握手,见蒋雪松气定神闲地说笑,见关允在蒋雪松身后笑意盈盈充满了自信的年轻脸庞,一瞬间他感觉仿佛许多事情正在迅速地离他远去。湛蓝的天空中响过一阵鸽哨声,如惊醒了埋藏在心底深处的一个美梦一般,蓦然,他感觉心口一阵收缩地疼痛。
怎么了这是?呼延傲博眼前金星直闪,他还没输,他还有许多可以翻身的机会,只凭一个市长杀害公安局长的传闻就想打倒他,休想!他身后有堂堂的省委书记支持,他向代家送了一笔重礼,代家也亲口承诺要帮他促成此事,以代家的能量,运作一个秦唐市委书记的位置,还不是手到擒来的小事?
只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呼延傲博越想越是气短,刚才顾南近乎陌生的眼神让他的心凉了半截,久在官场之中,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所能表达的内容,他还看不出来?从对他信心满满到一个冷若冰霜的眼神和一个惋惜的摇头,他就知道,怕是事情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转折。
升任秦唐市委书记,是呼延傲博最后的赌注,他付出了全部的努力,也几乎奉献了全部的身家,要的就是孤注一掷。人在官场,只能前进不能后退,进则生,退则死,以他目前在黄梁的处境,已经被蒋雪松吃死了,只有离开黄梁一条路可走。
而且升任了秦唐市委书记之后,不但可以一扫在黄梁惨败的耻辱,还可以力压蒋雪松一头,让蒋雪松先前的胜利全部付之东流。更主要的是,高升之后,他以前的种种丑事都会被掩盖过去,所谓为尊者讳,升迁所能带来的巨大好处,值得他付出全部努力去争取。
关允真的一心甘愿充当蒋雪松的走狗,非要断了他的前途?呼延傲博双目喷火,直视人群之中的关允,差点失控之下冲上前去扬手打关允两个耳光,不过……终究还是忍住了。
尽管他现在恨不得掐死关允,正是关允的到来才加速了他在黄梁的失败。但他还是抱了一丝侥幸的心理,或许,只是有什么不利于他的消息传来,比如陈恒峰反对他的调动,又或者是齐全又提名了别人,等等。不管是哪一种,只要不是如市长杀害公安局长一样的流言,都不要紧,他都有办法渡过难关。
呼延傲博心思混乱,脚步沉重地来到蒋雪松和顾南面前,不等他开口,顾南就一脸为难地说道:“本来我是代表省委组织部来对呼延傲博同志进行考核,不过很抱歉,省委突然出了一件事情,需要我马上回去处理一下,考核工作就只能延后了。雪松同志,傲博同志,让你们白等半天,是我的工作没做好,向你们道歉了。”
顾南是省委组织部副部长,本着组织部见官大一级的原则,他在蒋雪松面前原本不用太客气,甚至微微摆摆谱也不为过,但他的表现却是客气得过分了。在客气背后,肯定发生了什么不为人所知的大事。
所谓省委突然有事需要他回去处理,不过是托辞罢了。省委大小官员众多,再有天大的急事也用不着顾南匆匆返回,何况顾南又不是什么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一个省委组织部的副部长,还不够资格参与省委的重大决策。
那么毫无疑问,不是省委出了什么事情需要顾南紧急返回,而是另有事情发生让考核工作已经失去了意义,顾南只不过是找一个好听的借口结束考核工作罢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让顾南扔下考核工作不顾,急不可耐地要返回省城?蒋雪松一脸惊讶:“顾部长人都到了,怎么还非要急着回去?再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再说正好到了饭点,总要先吃了饭再说。”
“不吃了,不吃了。”顾南连连摆手,似乎多停留一会儿就有多危险一样,他和呼延傲博又握了握手:“傲博同志,针对你的考核,请等候组织部的下一步安排。”
话一说完,顾南挥手告别众人,上车而去。
等顾南的车队消失在市委大门门口的时候,蒋雪松目光平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呼延傲博却双手紧握,双腿微微颤抖,内心的恐惧和不安让他几乎无法站立。
到了这个时候,就是傻瓜也知道出现了惊天的变故,顾南匆忙离开,只有一个可能,关于呼延傲博的考核强行中止,事情,出现了不可逆转的转折。
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呼延傲博呆呆地站在市委大楼的门前,久久迈不动脚步。盛夏的阳光肆意地落在他的脸上和身上,让他感受到了夏天的威力,只不过他没有出汗,因为他知道,黄梁,可能真的会成为他政治生涯中的一次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
过了不知多久,身边的人都走了,只留下他和石君还站在太阳底下,沉睡不醒。突然,刺耳的手机铃声惊醒了呼延傲博的失神,他接听电话的时候,举目四望,偌大的市委大院此时此刻竟然空无一人,一阵前所未有的孤单感涌上心头,让他遍体生寒。
电话,是省纪委的一个内线打来的,对方只说了一句话:“呼延市长,做好心理准备,你的案子由赵书记主抓。”
赵书记是指省委常委、省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赵迒。
赵迒身为省纪委***,轻易不会主抓案件,但能惊动他亲自出马的案件,必定是大案要案。呼延傲博的嘴角一咧,一丝苦涩的笑意浮现,一瞬间的感觉就如从花团锦簇的春天一步迈进了冰天雪地的冬天,只觉寒风刺骨。
怎么会这样?
真的就这么败了?
呼延傲博抬头望天,天空湛蓝,一碧如洗,一群鸽子飞过,鸽哨声由远及近划过天空,突然,就在鸽群飞过的瞬间,一件东西从天而降,无巧不巧,正中呼延傲博的面门。
黏糊糊的东西散发出恶臭——天上不会掉馅儿饼,却会掉鸽子粪。呼延傲博怒火攻心,他还没有完全倒台,就连鸽子也敢欺负他了?一群畜生也知道落井下石?
越想越气,越气越觉得胸口憋闷,呼延傲博呼吸急促,双眼发直,头昏脑涨……我不甘心!呼延傲博在内心深处发出一声悲怆的呐喊之后,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纵横黄梁数年、力压蒋雪松三年、眼见即将脱离黄梁的困境展翅高飞的呼延市长,在省委组织部考核组车队驶出市委大院之后不久,就突发中风昏倒。
此事,成为黄梁史上最具戏剧性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