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过头,第一反应是:舅舅。
是不是他年纪大了良心发现,想起了这个姐姐。
美貌动人,自毕业起就赚钱补贴家用,后来对他事事有回应,给他买房,给他拿出彩礼钱的姐姐。
姜昭昭回过头,眼神扫过这一片墓园。
潮湿,混乱,破败。
花溅泪,草木深。
不是舅舅。
——舅舅的打扮没这么考究,保养不会这么得宜,还有一点,虽然她并不想承认:
——面前的人,有一种长衫在身的,文雅,书生意气。
她呆愣了三分钟,发觉这张上了年纪的脸,和她有三分相似。
鼻梁,下颌。
都像。
以及,他穿了行政夹克。
男人几乎是在看见她的第一眼,眼底就红了一片。他眼角已有细纹,鬓角藏匿的少许白发也梳得一丝不苟。
他循着她的愣怔回望她。
唇色偏深,因此抖动更加显眼:“昭昭……”
这声音,听着竟像是如鲠在喉。
姜昭昭一时分辨不清自己心中的情绪,步伐却已经先头脑一步迈上去。
她把妈妈的墓碑挡得严严实实,脱口而出的是:“你一直知道妈妈死在这一天?”
高志显然没想到,七年未见的父女相认,他女儿先问出的是这么一句话。
久在位置上,左右逢迎,向上有交代,向下有回应。
唯一想来一叙血肉亲情的姜昭昭,开口竟然带着狂妄,目中无长辈的责怪。
她应该过得不太好,她应该把他当做救命稻草,久旱甘霖才对。
可是,在这场雾蒙蒙的,若有似无的,落在人肩头毫无声音的细雨中。
姜昭昭挑战了他身为父亲的权威。
高志几乎要动怒。
可是,到底是他亏欠女儿,不仅亏欠了女儿,也亏欠地下躺着的这一个。
那女人,当年生得那样耀眼,竟然不到五十岁就成了一把灰。
就葬在这么一个……这么一个,毫无章法的地方。
他想,他确实应该解释。
给这个女儿一个解释。
姜昭昭要什么解释?母亲在病床上形容枯槁的时候,他没出现。母亲等着球蛋白续命,她疯了一样求爷爷告奶奶,站在医院门诊大厅放声痛哭的时候,他没出现。周淑兰把臭鸡蛋,砸在她头发上时,他没出现。
现在,她需要什么解释?
高志的话毫无新意:他爱的是姜双,可是时不待我,没有人脉就爬不上去。好男儿自然要追求功名利禄,于是他娶了高干千金周淑兰。
他是不同意周淑兰为难她们母女的,但是正值事业上升期。他是公职,身份特殊,万万不能在那个时候,在这种事情上现身。
再卖卖惨,说什么周家老爷子看不起他,他势要出人头地才能一雪前耻。然后是和周淑兰这些年过得很痛苦,他夜晚的梦中,梦中的爱人,都是姜双。
还真的是,一点新鲜的都没有。
这年头,当渣男也太容易了。一套负心的说法,从聊斋志异里的赶考书生,到姜昭昭面前的高志。恨不得流传上下五千年。
她妈妈是死于抑郁症,食不下咽,长夜无眠。
有的是看错了让的后悔。
有的是对高志原配的忏悔。
有的是对她这个独生女儿的心疼。
她死得那样惨,到现在,只余一座孤坟。
姜昭昭木然地听完高志的所有狡辩,她总算明白她的那些腹黑是从哪而来的了。
——承自于高志。
这个男人,依靠妻子娘家而顺遂升迁。
可他岳丈尚在停灵,便迫不及待来到昔日的情人坟前来表深情。
姜昭昭撩起眼皮,慢悠悠地,看向高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