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身侧的男人只是静默待她动作,无动于衷。他的指尖温凉,还停留在她鬓侧,缓缓摩挲。锦袍色泽如流墨,袖摆一角虚掩上铺了半枕的青丝,难分彼此。
夹壁通暖,可她只觉得寒意彻骨。香漏烟烬无声落下,不知过去多久,她听见裴策平静莫测的嗓音响起:“晚晚怎么在抖?”
就这般不情愿么?
江音晚轻颤着,这才知道自己在抖。凉润泪珠打湿他的指:“殿下,我好冷。”
裴策目光淡扫过她白胜霜雪的面颊,至略失了血色的樱唇:“是么?”
他轻轻捏了捏江音晚掩在锦衾下的柔荑,那温度自然正常。他没有揭穿,而是径直掀开衾被躺到了江音晚身侧,将人拥入怀中。
江音晚被桎梏在一双坚实臂膀间,男子的体温笼过来,伴着清冽微涩的龙涎香气。那寒意竟当真有所缓解,可她浑身僵得更厉害。
低醇的嗓音贴着她的额侧:“晚晚还是不愿意亲亲孤么?”
江音晚看不见他的神色,却本能感知到寒刃在鞘的危险。她僵滞良久,裴策始终静静拥着她,没再催促,耐心极佳,却更像无声的步步紧逼。
她终于慢慢将小脸仰起,偏头,樱唇微微擦过他的下颌,停留了几息,便退开。
裴策懒慢地微勾着唇,淡淡看她,俊容却显出薄凉:“这是在敷衍孤么?看来还是当罚。”
江音晚定定看着他,玉琢雪雕似的小脸,一霎更褪血色,泪珠如豆,没入玄色滚平金绣夔纹边的衣襟。她用力地摇头,捏住了他的袖摆。
裴策俯首细细吻下来。俊目始终清漠如潭,分毫不让,逼视着她。不紧不慢,将幽咽泣声一一吞噬入腹。
他终是不忍当真拿她如何。
夜色浓稠,每一寸光阴都被拉得漫长。柔滑云锦上飞云流彩般的暗纹被渐渐揉皱。江音晚的秋瞳如一泊涟涟的湖,湖光缓缓碎去。
良久,裴策唤婢女打来了两盆温水,又将人挥退。
他先用其中一盆慢悠悠地净了手。他的指修长劲瘦,蕴着力量,指节有习武提笔所留薄薄的茧。
罗幔半钩起,江音晚躺在床上,原本孱白的面颊,此时恢复了莹润血色,听着水声涟涟轻响,隔着迷蒙的泪雾望过去,看他半垂着眼,慢条斯理拿了帕子拭去手上水渍,雪腮竟无端更晕红一分。
裴策随后在另一盆温水中拧了帕子,为她轻柔擦拭。
江音晚怔然望着幔顶,大幅的枝蔓娆娆蜿蜒,渐渐在视线里漫漶,她才发觉自己又落了泪。
裴策轻轻拍着她的肩,在她眼皮上落下薄如蝉翼的一吻:“睡吧。”
虽无尘道江音晚只是一梦,于身体无碍,裴策还是不放心,吩咐人次日传太医过来。
江音晚坐在黄花梨卷云纹罗汉床上,由吴太医为她诊脉。潋儿和素苓侍立在侧。
吴太医勤谨恭默模样,对前几日的谈话绝口不提。
潋儿却还记得吴太医说过,若姑娘有任何不得已之处,但凡他能为姑娘做的,定不推辞。
她惦记着一事——她刚被太子寻来宅中时,便向姑娘提过避子汤药一事。那时姑娘嗔她想得太远,她才知太子并未幸过姑娘。
可那日宫宴回来,二人分明是成事了的,太子竟仍不曾提赐避子汤之事,潋儿不禁生出了忧虑。
皇室礼法森严,东宫未立正妃,为全日后太子妃的颜面,必不会让外室先诞下子嗣。
太子对此却不上心,万一姑娘有了消息,是落胎还是留下?若是前者,对姑娘身体损害极大,若是后者,姑娘日后处境难免尴尬。
自然有外室千方百计想要个子女傍身,好换得地位稳固。然姑娘境况不同,姑娘是罪女之身,甚至是京兆府名籍上的已死之人,即便有了子嗣,也难得一名分。皇室子孙不可能流落在外,到时反而要受母子分离之苦。
然而寻常的避子汤,求速生效,药性过烈,一碗下去,极损女子身体,时日长久,甚至伤及根本。姑娘本就体弱,更禁不起。
潋儿俯身,轻轻对江音晚附耳说了四个字:“避子香囊。”
江音晚微愕地看向潋儿,反应过来她是希望自己向吴太医讨要一枚避子香囊。直觉欲称不必,然而下一瞬,她生出犹疑。
虽说二人只宫宴夜的一次,可她自然知道日后总逃不过。
她还是寻了茶凉需换的借口,将素苓支出去。
她不能有孕。
年关将至,宅邸的下人们开始用心装点起来。余光里有一团融融鲜亮的红,是贴在雕花窗棂上的并蒂莲窗纸。青萝那日剪了,嬉笑着问她好不好看。
红莲开并蒂,极好的兆头。可在她模糊视线里渐成如血的两朵。胸口窒闷压上来,她隐隐明白,自己和裴策就似从幼时的一地积雪,行到了将要化去的浮冰上,脚下已现出裂缝。
终是难觅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