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保员还在适应新工作带来的变化, 便利店规模已经不知不觉扩大,落在一部分人眼里, 实在碍眼至极。
这天, 凌晨两点的斐文迪,库伦大街的尽头,[小徐便利店]招牌仍然亮着, 顾客一波接一波涌入店里,像吃最后一顿饱饭一样拼命采购。谁知道这家店的价格什么时候就会恢复正常?能买当然要多买点。
店员轮换值班, 不知道上了多少批货,依然填不满顾客黑洞般的购物袋。
六十公里外的客流都被吸引来了,住得远的, 转上三四次巴士都不嫌麻烦, 东西实在太便宜了,又都是必需品。
有人高兴, 有人就会不高兴。小徐是谁?哪号人物?没听说过。
上来就破坏市场规则,谁给她的胆子?不知道治安局制定了最低物价标准吗?必须要让她长长记性。
全身布满蓝绿电路纹路的义体人举着合金锤, 带着十来名身着瓦蓝色高分子铠具的手下,踹碎玻璃移门,气势汹汹登场。
店内倏然安静,正在采购的顾客抬起头, 在短暂的吃惊后, 神色微妙地望向这伙来势不善的凶恶之徒。
老大狞笑四顾, 却发现顾客们眼中更多的是同情,而不是慌张。
他们不会在同情我吧?横行霸道惯了的他脑中掠过这个古怪的念头, 下一秒被这个念头逗笑了。
这肯定是在同情即将倒霉的老板啊,什么小徐,也敢在他“锤爷”的地盘撒野?
他给手下们使了个眼色, 这群肆无忌惮的街头小子立刻抄起家伙,狠狠砸向旁边的货架。
边砸,老大边掏了掏耳朵,小拇指凑到唇边吹了吹人工耳蜗中积存的尘灰:“小徐啊,开店前打听清楚,别以为就你会做生意,你这种行为就是在扰乱市场,大家都要吃饭的。我是为你好啊,才特地过来提醒你。开门卖东西,该是什么价,就得是什么价。哪有一拍脑袋,任性妄为的呢?”
他拨着指甲盖,等着小弟们捧场,却发现无人搭理,耳旁哐哐当当的打砸声响更是骤然停住。
全身流淌着高科技光泽的改造人诧异抬眸,迎面对上十来道刺眼的红外线,刚刚还人畜无害的店员,不知何时人手一把18.5mm口径的霰.弹.枪,手指压在扳机上蓄势待发。柜台中央甚至还摆上了一挺小炮.台似的重机.枪,一炮轰过来即便他有防弹装甲也逃不掉轰成碎块的下场。
不需要多说什么,火力已经摆明了道理在谁那里。
刚刚还在教训小徐的义体人脸色空白了几秒,汗流浃背地小步倒退,试图假装无事发生地悄悄退场。
然而这家平平无奇的小徐便利店,进来容易,出去难。
比板砖还厚的金属卷帘门轰然落地,把照亮整座都市的绚丽光线哐当砸了个稀巴烂,黑暗降临,“锤爷”手一软,西瓜大的合金锤噗通一声摔在地上,正好砸中一个手下脚趾,把她疼得原地跳脚。
同伙一把捂住她嘴。
不要命了啊!
荷枪实弹的肌肉店员们倒也没因为她的鬼哭狼嚎就怒目而视,痛下杀手。
他们甚至有条不紊引导顾客先到吧台边稍事休息,脸上带着温和从容的微笑,要不是漆黑的枪口还明晃晃对着闯入者的额头正中心,服务态度堪称业内标准,收个“宾至如归”的锦旗都不在话下。
顾客们自然没什么心理压力,老大却腿肚子直打哆嗦,听到头顶的监视器中传出道年轻的声音:“已经说完了吗?”他吓了一跳,差点就抱头跪地痛哭流涕“别杀我”。
好在他也见过不少大场面,勉强稳住,什么都交代了:“都是治安官让我做的,要不是条子在背后挑唆,我怎么也不敢在徐总的地盘惹事啊,徐总想卖什么东西,出什么价格,哪轮得到我这种小人物多嘴。”
他紧张地咽着口水,吹捧的话一箩筐倒出。
却没人再搭理他。监视器上的红点一眨一眨,黑暗中响起了保险栓拉开的咔嚓声响。老大眼皮直跳,心都凉了半截。
手下们面面相觑,一个接一个丢下武器,战战兢兢举起双手背在脑后。
老大都怯场了,他们还硬撑什么?
正当帮.派成员们以为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硬质仿真皮靴。廉价的化学涂层和EVA发泡底,隐隐散发出人工合成材料特有的味道,却被精心打理,擦拭得一尘不染。
就这么一双劣质下等皮靴,放平常别说“锤爷”看不上,就是他的小弟都不愿意穿。
但他却有种强烈的直觉,皮靴的主人就是“小徐”。
他小心翼翼抬头,看到来人止不住地疑惑,看这位的穿着,也不是什么有钱人,怎么会有这么多强大的安保员跟随?
自诩见多识广的他已经看出,这些战斗素养极高的店员,分明是只有大公司才培养得起的安保员。令行禁止的背后是充足的训练,保养得当的武器意味着雄厚的财力。
这样一位美丽却清贫的女士,怎么会拥有如此强大的实力呢?
即便是那些治安官大人,也没有这样的家底。
他正茫然,年轻女士的身后走出一名文雅的娃娃脸青年。他同样不像什么穷凶极恶之徒,仿佛更应该出现在整洁明亮的政府大楼,抱着文件和终端,做些他看不懂的高端工作。
这个青年或许是个突破口。
“锤爷”心定了定,讨好一笑,正想抱青年大腿,却见他朝年轻女士欠了欠身,得到对方首肯后,打开悬浮屏,念起了令他头皮发麻的文字。
“赛锤,表面上是137号锤神帮的老大,实际上一直和治安局联系,为他们解决灰色地带的问题,也就是所谓的‘白手套’。”
“盘踞库伦大街15年,违规收取摊位费、卫生费、清洁费、销售税、社会保险税等二十多种税费,通过□□等暴力手段威胁恐吓商户,阻止他们按照市场价格营业,帮助治安局操控物价。”
“11年前,在治安局的指示下,利用群众恐慌心理,大力散播现有水源已经全部被污染的谣言,攻击本地水站,宣传罗非家族最新研发的绿色防辐射清洁水,导致水站倒闭,罗非家族则趁机吞并斐文迪水市场。”
“从此廉价水成为历史,一度引发所谓的旱灾,每一次雨天外出都要缴纳额外的‘雨水费’。200万人受灾,38万人因水失业,25万人无水可饮,活生生渴死。”
“5年前,同样在治安局的暗示下,打着‘人不应该限制猪的自由’的旗号,放火烧毁本地广受好评的猪场,宣传罗非家族的人造肉,导致斐文迪每500g肉价从15涨到80,一度达到100。”
“这一年,斐文迪闹起了饥荒,穷人吃不起肉,中产无肉可买,流浪汉翻遍垃圾桶找不到一根烂菜叶,近20万人在饥饿与寒冷中离开人世。”
“3年前,又收到治安局指示……”
“你说的这些不能算我头上!”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赛锤做过的,他却觉得主要责任根本不在他,“我只是替治安官做事,所有事情的后果都不是我能预料到的,我没有亲手杀过任何人,我也只是个普普通通,想要带着兄弟们活下去的可怜人啊——”
他不知是为了活命演戏、还是真情实感,竟然抽抽搭搭地呜咽起来。青年只好闭上嘴巴,扭头望向年轻女士。在对方的示意下,他默默关闭悬浮屏,无声退到她身后。
青年是已经从联邦政府辞职的肖璟,他所追随的对象自然就是徐渺。
徐渺自上而下看了眼赛锤:“从前就不谈了,我们来说说现在。”
听前半句,赛锤一脸如蒙大赦,到后半句,赦到一半的脸色又僵住。
“治安官让你找人抗议环保问题,宣传可再生能源,要求浮空车改烧玉米、木薯、小麦为原材料的乙醇汽油。”
“这些原材料有什么作用,你不会不知道吧?”
她平静叙说事实,却让赛锤猛地收紧了瞳孔。
她继续问:“贫民的主食变成了你们宣传的廉价能源,一根玉米涨价到20,饥荒正在蔓延,你的邻居在抢购食物,你却换上了最新款义体,钱从哪里来?你想做什么?你真的对一切都一无所知吗?”
几个问题切中要害,赛锤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吧台边的顾客默默看着这一幕,听到赛锤声音变得尖利:“物价涨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谁有枪谁就能活下去也是人人都知道的生存法则,你想审判我,我认,但你敢审判那些治安官吗?他们才是始作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