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客们抓着塞得满满当当的购物袋,心想管她审不审判,治安官来了再说,现在能捞到实惠就是好事。
赛锤死死盯着徐渺,他了解这种人,有点本事,看不惯社会黑暗,以为能改变不公平的现象,实际上呢,还不是只能拿他们这些小人物出气。
对付这种人,只要搬出所谓的公平正义,就能让他们哑口无言。
拿捏了他们的道德感,就算他们有枪,也扣不动手里的扳机。
赛锤将这种无用的道德感称之为软弱。
他希望从徐渺脸上看出这种软弱。
然而那张年轻的脸上竟没有丝毫动摇与气馁,甚至仿佛早有预料他会说出这番话。
看着她的神情,他突然想起百年前奔赴荒野重建文明的战士,他一直不知道那个年代的人为什么会那么坚定。
他没有想到,今天他会再次看到战士才会有的神情。
而他也依然不懂支撑她的勇气。
徐渺说:“你确实不是罪恶的根源,真正的始作俑者却也不是治安官。”
“每当罗非家族决定开发某个方向的市场,他们就会不择手段地扩大市场份额,不计任何代价地收割利益。”
“普罗大众该吃什么,该喝什么,不取决于他们的想法,也不取决于自由市场,而是由罗非家族的资本意志决定。”
“你们这些白手套和制定市场规章制度的治安官,就是组成资本意志的一颗颗螺丝钉。”
“我们要拆除这台以利益为驱动力的邪恶机器,又怎么能不从一颗颗螺丝钉开始呢?”
赛锤全身僵直,面无血色。他终于明白了,这家便利店根本就是故意放出的饵食,用来钓他们这些“螺丝钉”。
年轻的战士已经决定打破陈腐的旧世界,道德感不会成为她的压力,反而会坚定她的意志。
顾客们也都听明白了,“饥荒拯救者”是个多么可笑的骗局。
罗非家族研发食品与能源,不是为了满足人类的生存需要,甚至可以说,他们越研发,穷人就过得越艰难。
他们听到小徐店长说:“抗议能让一个有良知的人放弃利益,但能让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停止运转吗?”
有顾客忍不住回答:“当然不能。”
以利益为核心的财团,本质上是绝对理性的机器啊。
赛锤的脊椎骨蹿过一阵凉意,四周无人吵嚷,所有人的表现都很平静,但这种平静仿佛无波无澜的海面,海面下千万水滴汇聚的雄壮力量正在翻涌。
他能感觉到,这股力量带着摧毁旧势力的庞大潜能。
他用哀求的目光望向徐渺,旧势力要被摧毁,他自然也没有了生存的空间。但徐渺还是说出了下面的话。
“所以我们只能放弃幻想,准备战斗。”
没有更多煽动的话语,没有更多激烈的情绪,用最理智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
所有人却像受到蛊惑一般,轻而柔和的声音聚在一起,形成瀑布般的轰鸣:“放弃幻想,准备战斗。”
直击灵魂的战栗,令赛锤在枪声响起前,就仿佛听到了丧钟长鸣。
他倒在自己的鲜血汇聚而成的血泊里,最后一个念头却是,他也想看一眼新世界。
这天晚上,本应该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夜晚,有人尾随独行的下班族,有人把公司艺人送上权贵的餐桌,还有人冲进便利店想给不守规矩的小徐一个教训。
在犯罪之都,这都是非常正常、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小事。
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夜晚,以一起发生过无数次的砸店事件为导火索,底层人的反攻拉开了序幕。
史学家总结这段历史时,把这一晚称为“人类纪元的转折点”、“战后文明真正重建之日”、“未来命运的决定时刻”。
但在此时,养尊处优的上层人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尽管这支突然冒出的反抗军以正当防卫为理由,一路势如破竹地铲平了以锤神帮为首的众多帮.派,不到24小时就控制了斐文迪外城区。
但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起义见得多了,哪次不是主力部队一出动,反抗军就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当然,上层人认为他们并不自大,狮子捕猎也要用尽全力。面对来势汹汹的反抗军,他们谨慎地派出了精英队伍驻守内城区。
针锋相对了半个月的巴莱财团和洛希尔财团更是放下恩怨,共同应敌。
“饥荒拯救者”罗非财团承诺供应后勤物资,“世界最强安保”南氏财团愿意提供武器支援。
虽然一线安保员有过抱怨,收到的粮食与武器像是积压的存货,质量实在称不上多好。
但不管怎么说,几大财团面对反抗军时,变得异常团结。
依照以往的经验,这种底层人发起的反抗,只要认真对待,短则两三天,长则十天半个月,必定能轻松解决。
富和财团依照惯例,派出前线记者,现场直播斐文迪战况。
在众人的想象中,外城区的贫民队伍能有什么像样的武器?就算有武器,没有经过成体系的训练,又能有多少战斗力?
所以这样的直播,一般放在娱乐区。
一批闲得没事干,看乐子不嫌事大的观众点开直播,鸦青色的天穹下方,无人机盘旋嗡鸣,装甲车引擎咆哮,火箭炮耸立,安保部队整装待发。
举着话筒、扛着摄影机的记者神情轻松,如同体育赛事一般讲解着战备情况。
就在各个公司高层、聚在直播前的观众、躲在家中的内城区居民等待着财团部队杀向外城区,一鼓作气剿灭这支起义军,结束这场毫无悬念的战争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发生了。
这支完全由底层人组成的反抗军,非但没有像以往那些地下组织一样龟缩逃窜,反而迎着集结完毕的集团安保部队,不闪不避地正面碾了上来。
人们想象中正规军的单方面清缴,忽然变成了不逊于公司战争的两军对垒。
往日这些存在感微如尘埃的底层人从四面八方扑向刚刚启程的安保部队,带来一股势不可挡的肃杀之气。
战术目镜下方,一双双被风雨摧折过的眼眸里,本应充斥着麻木、空洞与绝望,此刻却射出令人胆寒的坚决,仿佛他们心中揣着同一个梦想,愿意为此流干最后一滴血。
他们分明在赴死,却竟又像在奔赴新生。
他们的眼中熊熊燃烧着底层人早该消失的东西——
希望。
记者、观众、内城区居民,乃至包裹在高分子防护服中的大公司安保员们,这时才恍然发觉,他们面对的敌人,不是草芥,不是虫子,而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