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蠢。
朱迪不得不这么认为。
真的有些愚蠢。
船长路易斯是出去次数最多的人, 他曾经在探险的路上,撞见过很多次曼斯塔虫族捕猎的画面,正是因为他曾经亲眼目睹过, 也曾经在兽口脱险过,所以才会那么竭力地阻止那些人去冒险。
他所见到的虫族肢体诡谲, 相貌不等,从来不可能是同一批, 但在一天内, 他可以看到无数只。
他对这颗星球无比戒备。
而有些人……
他们或许不是不明白, 却还是想赌一赌。
路易斯只希望, 他们不会连累这一船的人。
老学者约翰提了提眼镜, 平静地说道:“如果他们真的惊动了什么,那我们也不可能逃脱。”他的年纪很大,在飞船的学者团里威望也很高。
他说出这话时, 有几个人明显叹了口气。
路易斯:“愚不可及。”
也不知道在骂谁。
伴随着屏幕上, 驾驶机甲那几个人越来越深入,船长室的人也不说话了,纷纷都认真地注视着他们的动作。
正如他们猜测的一样,这片诡异的密林里,到处都是虫族。
高大的乔木遮挡了全部的光芒, 只留下斑驳的、残缺的光影在地面晃动, 地面到处都是爬行的藤蔓, 他们是曾经亲眼见过这些藤蔓举起了宇宙飞船,所以丝毫不敢靠近这些诡异的植株。林间过于潮/湿的水汽, 令空气里都好似升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雾, 但这都无法阻止机甲冰冷的窥探。
树下, 树上, 藤蔓里,草堆中,无处不在,无处不有。这些虫族以极其怪异的姿势,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甚至……
一直在低空飞行的机甲骤然停了下来。
从屏幕里,能听到驾驶员粗重的呼吸声传来。
该怎么形容这种恐怖的画面?
当一个物种,一个东西的存在,数量多到连肉眼看去都一眼扫不清楚时,强烈的恐惧就会油然而生。
如同潮水,如同涌动的黑暗,如同诡异的万物……
实体一般的恐惧笼罩在他们身上。
他们看到了密密麻麻的虫族,是一只叠着一只,一群挤着一群,几十只,数百只,上千只,还是无数只?
放眼望去,机甲的视野能扫到的地方,全部都是虫族的影子。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爬行。
除了人类外的动静突然出现时,在这片诡异安静的密林里,就显得过分的怪异。
他们无不是抬起了机甲手臂,对准了怪异所在之处。
但那只不过是蠕动的植物,是扭动的藤蔓。
看起来好似没什么,可他们却感觉到很冷,很冷,冷到让人哆嗦的寒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蔓延,直到机甲提示时,他们才后知后觉到身体的僵硬,一边咒骂着一边打开了机甲的调控温度。
无形间,他们没有留神。
机甲的能源消耗,在无声无息地增加。
什么,什么都没有。
除了该死的,令人厌烦的,正在沉睡的虫族。
有的机甲烦躁地挥舞着手臂,似乎是恨不得给这些还在沉睡的怪物们来上一记,可是没等同伴们阻止他,他自己就操控着机甲停了下来。
他还不至于被这种狂躁的情绪控制住,随意胡来的话可不行。
他们来这里,不是为了报复。
不是为了这些无聊又麻烦的东西。
他们是为了给自己找到出路,离开这个星球的出路。
在他们之中,有的人曾经在昏迷中醒来,明明看到他们就是身处在这处密林里,只是之后,又被虫族作怪,弄得
彻底昏迷了过去。
醒来后,就发现他们全部都被扫出了密林,离开了那片高大诡异的乔木植物。
这正是这里存在怪异的表现。
直到现在,他们还没能找到离开这个诡异星球的方式。
不管是对外的联系,还是飞船的系统,都不尽人意。甚至飞船的系统压根就无法启动,只保持着最基础的功能,等飞船上那些备用能源耗空了,他们就只能等死!
隐约间,他们好似听到了一声高亢的尖叫。
说不出是痛苦还是欢愉。
带着黏黏糊糊的气息。
机甲们骤然停了下来,四处查看。
许是他们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太长了,就连原本不想搭理他们的船长路易斯都忍不住发问,“你们听到了什么?”
有人粗声粗气地回答他,“你们难道没听到?”他们正是知道机甲会联结着飞船的系统——这点基础功能还是有的——这才更加大胆。
他们不少人都知道,这艘宇宙飞船的船长路易斯曾经是军人。
一位嘴硬心软的军人。
尽管他们带着自觉孤勇的坚定踏足了这里,却也希望真出事的时候,最起码能留下一条后路。
船长路易斯脸色难看地说道:“没有,我们所有人都没听到声音。”
要么,这声音根本就不存在,是幻觉;要么,就是只有在场的那些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无法通过仪器设备传递。
而不管是哪一个,都不是好事。
机甲们更加小心。
他们之前的前进速度并不慢,现在只是降低了一些。
他们没有选择离开。
只是在短暂的休整后,继续前进。
很快,出现的虫族体型越来越庞大,越来越强悍,漆黑的铁甲看了令人害怕,从背脊裂开的骨骼,带着森白诡异的鳞片,它们肿胀得可怕,好似长着密密麻麻的肉瘤,看了就忍不住想呕吐。
这些,已经接近于高等虫族的阶级。
这种肆意生长,正是它们力量在不断增强的征兆。
是的,是的,即便它们看起来还是在沉睡,但其实,它们的力量,它们的智力,都在朝着人类虫母期待的方向发展。
咿咿呀呀,带着嘶鸣的,恐怖的嗡嗡声,尽管非常有虫族的特征,但人类是无法欣赏,也无法拥抱这种冰冷的怪异。
所以,哪怕是在沉睡。
哪怕是在无形的进化,它们也不自觉地趋向于虫母会喜欢的方式。
想,保护妈妈。
变得更加强大,更加有脑子。
……虽然,朱利安未必会欣赏这么诡异的外形。
他们感觉到头疼。
紧接着,是眼睛的刺痛。
好像是看到过于明亮的光照才会有的反应。这驱使着他们不断眨眼睛,像是要眨走那种酸涩感。
又一声强烈的,尖锐的叫声。
那听起来不太像是人。
或者说,人类的声带,真的能扯出如此诡异高亢的声音吗?
他们不知道。
但他们能感觉到这声音里充斥着痉挛的恐惧。
但无边的恐惧里,又不可避免地带着过度的欢愉和享受。糜烂的气息在潮/湿的白雾里蔓延,过于活跃的因子摄入过多,只会让人类的意识变得极度活跃,也过分狂躁。
他们不再听从理智的召唤,而是操控着机甲以极快的速度掠过。
机甲掠过虫族,掠过藤蔓,掠过无尽的绿色……
而后,他们终于找到了。
被无数草藤球缠绕起来的虫巢入口。
船长室里,朱迪微蹙眉,揉了揉毛躁的红头发
。
在他们离开后,巢穴显然已经被重新关上——那些草藤球,就是最温顺,也狂暴的守门人。
如果他们掉以轻心的话……
呃?
朱迪发出一个奇怪的气音。
机甲们畅通无阻地进去了。
甫一踏足虫巢,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气息扑面而来。
虫巢的内部并不暗淡,相反,比起外界有点昏暗的天气,这里的光晕在岩壁上铺开,宛如无数蔓延而去的光河。那些呈现着规则状态的巢穴密密麻麻地交叠着,陈列着,以一种扭曲、复杂的方式螺旋式地自上而下。
有一株庞大的绿植从幽暗的深处攀爬而上,伫立在了巢穴的中央。
诡异的是,在这庞大的巢穴里,本该只适用于曼斯塔虫族的地方却修筑了许许多多平坦的通道,四通八达,通往不同的方向。而在机甲的检测中,在更远的顶端,在中间的区域,是能量反应最大的地方。
如果这个巢穴里有任何值得检查的地方,那肯定是在那里。
船长室里,自从虫巢的画面涌入屏幕后,就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朱迪感觉到一种蔓延的绝望。
人是这样的,在一切都还只是猜测,只是想象的时候,会有无数个可能来推脱避免那个最无望的将来。可不得不亲眼目睹时,又会很快失去希望。
尤其是这个事实如此赤/裸裸地在他们的眼前铺开。
人类从来都没有发现过曼斯塔虫族的巢穴。
或者说,他们曾经以为有。
几十年前的荣誉之战,正是为此而爆发。
伊莱克特拉认为是人类的贪婪才会导致荣誉之战,不然德克斯特也未必会掀起战役,毕竟它还是挺懒的一只虫。
但人类不是这么看的。
人类之所以开启荣誉之战,是因为他们以为德克斯特和它的附属休憩的那颗星球是虫族的巢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