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虫巢给朱利安的感觉, 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熔炉,上面压着盖子盖住了所有的焰火,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失控炸/开。
他有种自己现在就站在这个熔炉盖子上的错觉, 轻易就会被轰得粉身碎骨。
伊莱克特拉和阿西博尔德两边僵持, 朱利安摸了摸他身边有点畏惧的花色虫-梅花, 它毕竟是工具虫族, 本来就是跑内勤的,结果他给人家拉到这装甲部队直面战争来了,它当然会害怕。
朱利安:“我要去看看埃德加多,你们都让开。”他收拢了那些不该有的害怕情绪, 沉下脸来说道。
伊莱克特拉抢先说道:“妈妈,我们陪您过去。”
阿西博尔德紧接着不甘示弱,“妈妈, 我们也可以陪您过去。”
朱利安先是冲着阿西博尔德笑了笑, 那浅浅的笑容一下子晃眼得它们回不过神, “我让伊莱克特拉它们送我就行,但我不喜欢这种冒然求偶的行为, 我暂时也不需要其他的王虫。我希望以后不要再出现这样的事。”
虫母希望。
即, 虫母命令。
阿西博尔德俊秀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恐惧, 它往后退了几步, 看起来有点脆弱, 但更有些莫名的狂热。它注视着朱利安的眼睛……或者说, 复眼, 带着难以言喻的神情。
朱利安没看阿西博尔德诚惶诚恐的样子,看向花色虫-梅花, “带路吧。”
几只哨兵虫族给朱利安开路, 它们庞大的身躯将广场外的视线都遮挡住, 伊莱克特拉和康迪斯它们顺利地踏入其中,并没有被高阶虫族所阻挡。
阿西博尔德似乎犹有不甘,它在朱利安经过时,“妈妈,为什么您更加喜欢埃德加多和伊莱特克拉它们呢?”
朱利安很想说自己都不喜欢,或者,顶多只有埃德加多。
但显然在这个时候突出他只喜欢某只虫族的看法并不明智,他压抑住那种吐槽的冲动,平静地说道:“因为我不喜欢不听话的孩子。”
他没再看那些王族,而是爬上高阶虫族的背甲,迅速离开了。
等到远离刚才那片战场,朱利安决定不能坐以待毙,这种情况下,他必须主动出击询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伊莱克特拉,昨晚是轮到康迪斯守夜?”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并没有透露出朱利安心里的焦急,“我怎么从前没听说过这件事?”
一直以来,负责守卫的只有哨兵。
康迪斯尴尬地越过伊莱克特拉回答,小声地说道:“没有这个惯例,但是,我很担心妈妈。”
很好,话题引出来了。
“担心?为什么要担心我?是因为你们说的繁育季吗?”朱利安佯装惊讶地说道,“但我不明白……繁育季不是已经结束了?为什么还会重启?”
这次,是走在边上的伊拉克特拉在回答。
伊莱克特拉的声音阴柔,“妈妈,您之前和王虫交/配时,族群内只有埃德加多一只王族,自然而然会让它成为王虫。但繁衍生息的时候,曼斯塔的本能会让虫母的身体无时无刻做好了准备……那些准备,会促使着母亲在更合适的时候,完成繁衍……”
伊莱克特拉的解释并不完全,似乎是连它们也有些无法解释清楚。
朱利安倒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它们失去了虫母那么多年,只靠着它们体内的传承记忆,未必能记住所有的遗传记忆。
但大致梳理一下,朱利安也差不多能弄清楚这意思。
也就是说,之前朱利安和埃德加多交/配的时候,其他王族都不在,现在虫族们又聚集在一起,它们的气息促使着虫母又开始了繁育季……
这听起来没什么问题。
一旦开启,繁
育就能结束了。
但实际上,刚才伊莱克特拉的回答,让朱利安想到一个极其可怕的问题。
“……其实,你们刚才忘记说一件事,对吧,”朱利安的声音在寂静的通道里回响,“就好比,曼斯塔虫族这么庞大的数量,这些看似无止境的虫卵……让你们在失去了上一任虫母后,一直延续到了现在,那么……虫母要生育多少,才能留下这么多的虫卵?”
他知道虫族在听。
不仅是那些王族,高阶的,低阶的……它们都在聆听。
——“繁育季,从正式开启时,就没有所谓终止的时刻了。”
对吧?
…
朱利安独自一人踏足了巢穴底部。
还没等他靠近,他就听到了那种混沌,怪异的声音,仿佛是什么粘稠的东西在滚动,在爬行,带着一种尖锐的摩擦……好似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沉睡在这黑暗的甬道尽头。
这里很黑,并没有随处可见的磷银叶石和天明石。
花色虫-梅花告诉他,这里是育儿室。
即便它们塑造了完全符合人类需求的虫巢,但还是考虑到了虫族新生幼虫的需求,将育儿室放在了最底部,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整个虫巢,只有虫母的巢穴和育儿室是最牢固的所在,也是截然相反的环境。
走进这里,朱利安有种似乎回到了旧虫巢的错觉。
他的手里拎着几颗磷银叶石做成的灯盏,随着走动一晃一晃,让他畅通无阻地走到了育儿室的底部。
朱利安无视了那些庞大的,依照墙壁林立的小小巢穴们,径直走到了最里面。
毕竟那个呼噜噜的怪声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磷银叶石散发出来的光亮,总算让朱利安的眼睛都能看到那一大片……非常壮丽的景象。
朱利安有那么一瞬不知要怎么去形容眼前的存在。
他有些着迷地注视着那些鳞片——正如康迪斯所说,那些鳞片从茧的外侧覆盖下来,在呼吸(或者是某种奇怪的震颤里)间,朱利安偶尔能看到茧底下正在缓慢收缩的东西……那不仅仅是雾气状的流动物,有时候,他也能看到一些坚硬的外骨骼……
它非常巨大,黏糊的存在爬遍了整个墙壁,几乎无法辨别出这是什么生物。
那是极致的恐怖,是诡谲的荒诞。
它的存在对人类的想象力而言似乎是亵渎。
但那些蠕动和流转,又仿佛真的浸满了生机勃勃。
朱利安疲惫地坐了下来,将灯盏放到边上。
他甚至还抬手去摸了摸这巨大的茧,虽然它的外表看起来无比怪异,黏糊糊的视觉感官让人毛骨悚然,但朱利安摸上去时,却感觉入手冰凉干燥,没有臆想中那么奇怪。
那些鳞片摸起来非常坚硬,仿佛能一下子割开皮肉,但朱利安触及时,那些鳞片却又是最柔/软的存在,仿佛只是一小块软肉。
朱利安又挪了挪,将自己整个背脊都靠在巨大的茧上,又叹了口气。
虽然进来前有那么多只王族在陪着朱利安,但只有走到这里的时候,朱利安才是真正地感觉到放松,那种无形的压力从他的肩膀上被卸下来,令他感觉到了一阵困意。
真奇怪,在进来之前,朱利安甚至都没感觉到自己神经紧绷。
他原本想说什么,或者想看什么。
但还没等他都做到,朱利安就已经靠着埃德加多结成的茧子睡着了。
安全……呼呼……安全……
…
咕噜,咕噜……
重复,诡异的声响在朱利安的耳边重复,带着一种腐朽古怪的韵律感,好像是耳边有那种反复的咀嚼声……
嘎吱嘎吱……
如此重复,不知到了什么时候……他感觉到这永恒的黑暗好似揭开了一道缝隙。
光亮从那里渗透出来,却让一直处在幽冥中的生物受到了刺激,下意识地想要躲藏起来。
他感觉到一道蒙昧,愚痴的念头朝他袭来,将他的意识都给团团包裹起来,那是一种极其特殊的感觉……就像是有什么存在在朝着他伸出柔/软的触须,在竭尽全力地将他给拢住……那是一种无意识的,自然地保护。
就仿佛动物界的巨兽会将可怜的幼崽压在自己的肚皮下舔毛,那种温暖的感觉会将它们彻底笼罩,成为它们在最初、也是诞生时存在的印象……
但他不应该是幼崽。
他这么想。
无知无觉的挣扎,让朱利安感觉到似乎从什么安全,舒适的地方滚动了出去。
就像是幼崽脱离了父母的怀抱,就像是把一个洋娃娃从孩子的拥抱里夺走……他的意识……或者别的什么滚落了出去,远离……
他猛地睁开眼。
滋啦——
他看到“自己”正毫不犹豫地捅穿一个人类的喉咙,那猩红的血液浇满了他的脸,将他吓唬得几乎要惨叫出声。
这种恐惧,和别的不相同。
在被磨炼久了后,他的神经似乎逐渐变粗了,对那些鬼魅怪诞的存在都可以无视……或者他的本能一直在持续不断地告诉他,那些都是他的“日常”,是他必经的事……不得不习惯,不得不如此。
可属于人类的血腥残杀……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将人类的血肉撕下来 ,然后毫不犹豫地吞下去。
不不不,这不……
他干呕了一声,胃部在蠕动……那种强烈的抗拒,让他一下子远离了那个意识。
在某处,有一只虫族蓦然睁开了眼。
怪异的复眼 重复闪烁了两下,它似乎没找到入侵的痕迹,只是奇怪地歪了下脑袋。
它在那一瞬,感觉到了非常、非常甜香的诱惑。
好似是一道庞大,温暖的意识拂过了它的脑海和意识,不可思议的放松让它好似睡了过去……
好怀念,好喜欢,好想要。
想再感受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