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西娅:“失败的话,在这里早点死,和在主星晚点死,并没有差别。”
诺亚眨了眨眼,顺手将光脑给关掉。
辛西娅探头过来。
“你怎么现在还没有把他们拉黑?”
她的态度看起
来很随意。
“拉黑他们又没办法解决事情。”诺亚平静地说道,“他们只是把我们当做是叛徒。”
这话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
辛西娅微笑,“显然,雅斯顿主星有人和我们教徒联系密切,他们已经知道我们随同你们到死寂之海外的事情了。”她漫不经心地坐了下来,“末日将近,他们正在为此兴奋,结果我们居然做出了阻止的行为,这在他们的眼中,不亚于背叛吧?”
“死亡,只是一个新的开始。”莫尔顿疲倦地说道,“他们真是将这句话贯彻到了方方面面。”
诺亚:“只是被骂几句不痛不痒的,现在的关键不是他们,是我们要怎么进去死寂之海。”
“早就准备好了。”
亚瑟看了眼布莱克将军,“约瑟芬?”
“你好,亚瑟。飞船已经按照你的要求改装完毕,可以尝试进入死寂之海的内部。但目前试装没有经过核准,可能会和预期数据有误差。”
约瑟芬的话,让约翰教授忍不住说道:“你们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是的,这所谓的计划,到现在为止,知道的人也只有寥寥几个,其他人都是被亚瑟或是用强迫的手段,或是如莫尔顿那样主动进来的。
诺亚主动说道:“我来说吧,其实这一次的灾难,先知已经在几年前预知到了这件事。他的身体,也是从那次预见开始彻底败坏的,他逐渐会陷入无法自控的阶段,有时候会胡言乱语,甚至会发狂。”
“就像是那些试图复制他经验的人?”
诺亚点头,“就像是那些试图复制先知成功经验的人。那时候先知甚少有正常的时候,但他还是断断续续地做出了几次预知,替我们找到了通往塔乌星的道路。只是那些信徒太过疯狂,亵渎了神明,那条道路还没通往就已经被切断,那时候先知就知道,想要阻止这件事,并不是那么容易。”
“为何要阻止这件事?”
朱迪沙哑着声音说道,她虽然从长睡中苏醒过来,但是喉咙还是留下了后遗症,说话时有点嘶哑,“你们不是末日教派的一部分吗?”
“是,的确如此。”辛西娅接替诺亚回答,“但是,在二十几年前,先知第一次预见神明时,他‘注视’到了第二条道路。”
女孩看向朱迪。
“这是神明指引的第二条路。”
朱迪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
“先知的力量来自于虫母,这是毋庸置疑的。”诺亚接上,“他不能预见神明不喜欢的道路,如果先知看到了什么,那就意味着,那是神祇希望他看到的。”
阿方索忍不住说道:“你们会不会太过……迷信朱利安的力量了?就算他真的是虫母,也的确拥有……但他只是个人。”
亚瑟看向阿方索,露出一副欣慰的表情,“很好,就这么继续坚持下去。”
阿方索:“?”
朱迪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们是要试图唤醒朱利安的人性。
相信他是个人,与信赖他为神明,这显然是两种不同的意念。
在他们说话间,飞船已经悄无声息地驶入死寂之海。
除了这艘飞船外,任何护送的飞船都不被允许入内,布莱克将军在踏足这里之前就已经下达了命令,让他们立刻离开。
新安装的材质将死寂之海的辐射与星光都阻挡在外,那些嘎吱噶的啃噬声并没有伤害到飞船的本体。朱迪和阿方索走在寂静的通道内,这偌大的飞船上,除了他们几个人之外,其他的全部都是机器人,大部分的工作都是由它们承担,而免去了原本岗位上的人。
阿方索:“我总感觉我不是昏睡了几个月,而是昏睡了几年。”
“谁
能想到一觉直接昏睡到了世界末日呢?”朱迪淡淡地说道,“而且世界末日居然是朱利安引起的,这种荒谬感,到现在都让我感觉在做梦。”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的伤疤。
那个疤痕正在缓慢地愈合,医生说需要时间。
阿方索:“死寂之海在这里存在了这么多年,现在在末日教派的嘴里成为末日的源头,这实在是难以相信。”对于他们这种做了一辈子研究的人来说,仿佛是一根闷棍砸在他的脑门上。
朱迪笑了笑,“但是说起来,好像从一开始就有了预兆。在塔乌星上时,那些植物的生长,难道和朱利安没有一点关系吗?当初朱利安产卵的时候,曼斯塔虫族发疯地屠杀那些生物,按照虫族的数量,塔乌星上的生物早就应该死绝了吧?可是等恢复的时候,你还记得那些生物的数量吗?”
虽然的确是有所减少,但对比虫族的屠杀,却又好像没有一点影响。
这从最初,就存在着不对劲的地方。
只是不管是朱迪还是阿方索,甚至是朱利安本身,都在忽略自己身上怪异的地方。
不管究竟是不是那些亵渎古老的存在,是不是神明……
都好。
朱迪想见到的是朱利安,希望存在的是朱利安,如果朱利安希望自己成为虫母,那就去做虫母,如果朱利安喜欢自己变成祂,那就去做那古老不朽的神明……但这一切,朱迪都希望是朱利安自己想做的事情。
不是被强迫的情况下,不是被本能控制的情况下。
朱利安,就,只是朱利安。
…
“朱利安,朱利安,朱利安……”
祂仿佛感觉有人在称呼祂。
但是那个名字,那个名讳,好像沉寂在不知多少年的悠久里,并不能激起多少涟漪,祂正满足于虫嗣的数量,这些纯粹被祂一手创造出来的生物正在不断吞噬着生命,那种畅快和愉悦的感觉从四面八方笼罩下来,带着纯然冰冷的嗜血,在死寂之海的荡漾下,祂仿佛回忆起死寂之海的存在。
是上一个宇宙的残余。
是下一个宇宙灭亡的开始。
死寂之海的存在,会存在在每一个被毁灭后的宇宙,然后伴随着祂的出现,蔓延到了下个宇宙。
它的存在并不是象征着死寂,更是末日的来临。
意味着末日的主宰降临。
意味着这个宇宙会在不久(任何岁月对比起一个宇宙存在的岁月都是不够长久)的将来面临毁灭。
但人类无法解读这种预兆。
身为这个宇宙的顶端生物,他们所能看到,所能感受到的,仅仅只是属于他们逻辑范围内存在的事物,只有一小部分人类拥有着超越种族的敏/感,而这些人,被军方称之为灵者。
同样,也是这一类人,创建了末日教派。
他们并不因为末日的来临而担忧,反而似乎窥伺到了未来而无比兴奋。
他们想要寻找到初生的,还在沉睡的神明。
想要帮助神祇完成这必定的宿命。
想要……
祂不满地睁开眼。
便有无数双眼一起睁开,古老冷漠的眼球注视着万物,同时,也注视着那艘正在主动靠近的飞船。
那很小。
对比起祂肿胀庞大的身躯,那可真是再小不过了。
但对祂而言,想要看到任何一个东西,只要能想,就能看到。更何况在那艘飞船上,有两个人类的身上残留着淡淡的虫嗣的气息。
很淡,但祂还是能感觉到。
人类……
祂的意念刚升起的瞬间,就有几个星光的浪头扑打在那艘飞船上,将它拍打得摇摇晃晃,对比起那
些能够瞬间摧毁一颗星球的星光,这艘飞船显得太过渺小,但它仍然在这样的浪头下坚持着。
“朱……”
只是一个意念。
正如诺亚所说,神明并非对人类存在着恶意或者善意,祂仅仅只是做祂想做的事情,就已经会让无数的生命覆灭。
一根粘稠的,肿胀的触须从祂的身体脱离出来,好似想要去触碰那艘飞船,但在触碰到之前,祂的王虫,一只比祂个头要小上许多的王虫抓住了那根触须,滋滋的腐蚀声传来,好似万物都在此刻凝视着王虫,在祂无数只眼睛里,埃德加多的动作逃不过那些重复的眨眼。
在那些古老的注视中,王虫抱着那根触须回来,黏糊糊地和祂融合在一起。
那……
咕噜。
又一波新的虫卵诞生。
祂凝视着那些崭新的虫卵,它们正在星光的沐浴下快速破壳,但是这一批虫族的模样和上一批的模样又有些不同,它看起来和那些透明的生物居然有点相似。
当然啦,那些侥幸不死的透明生物,那些离不开死寂之海的虫子,它们的确不是虫族,却是祂在上个宇宙的附属。
毁灭了上个宇宙的种族,得以伴随着祂游荡到了下个宇宙。
这是何等的荣光?
对于生物而言,它们何尝跨越了岁月?
“朱利安……”
祂在某个瞬间,镶嵌在身体的复眼古怪地凝视着王虫。
一些不被需要的,不被听从的话语,却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不仅是那艘在慢吞吞靠近的飞船,更在埃德加多的身上。祂将王虫和自己的身体融合得更深,仿佛要融化成一体,等到彻底消融的时候,这只王虫就会死去,如同过往被祂填充的食物一样。
埃德加多晃动着触须,将刚才差点弄死那一搜飞船的、属于虫母的触须藏得更深,更加用力地压在自己的身体里。
它当然能感觉得到……
在它即将和虫母融为一体的时候,它能借用虫母的视野看到的东西,感受到的存在就更多,仿佛它的意识都要被那些庞大、无序、错乱的混沌给冲刷得彻底消散,但它仍然保持着最后的理智。
虫母……
朱利安……
朱利安,朱利安,朱利安,朱利安,朱利安……
朱利安并不想成为祂。
或者,人类虫母在最后失去意识的瞬间,想念的不是那些冰冷的事物,埃德加多在接入虫母意识的那一刻,感觉到了难过,悲伤,痛苦的情绪,却也有快乐,高兴,喜悦,快活的记忆。
他在最后一刻,想念的仍然是那些鲜明的,人类的记忆。
——本能想要的,未必是朱利安想要的。
人类虫母曾经说过的话,再一次在这只虫族的心里响起。
它不知道,为什么在最后一刻,在它即将被虫母吞噬的瞬间,它还会想起人类青年和他说话时漂亮的脸庞,颤抖的身体,但坚定的语气。
母亲,人类虫母,冕下……
不管是残暴的祂,还是仁慈的他,埃德加多都接受。
只要是朱利安希望的。
王虫嘶鸣着,凝视着虫母丑陋肿胀的身体再一次颤抖,那些被祂孕育而生的虫族,是为了毁灭而生,无怪乎它们拥有着无法遏制的欲/望,那些残酷的饥饿迫使着它们不断杀戮,而死亡本身,便滋养着虫母。它们的意识单一,被虫母的意念和命令充满着,只为了虫母而驱动,去屠杀,去毁灭……这无限制的繁衍到了尽头,整个宇宙都会被它们所啃噬,所覆灭。
这是,所有试图跨越界限,容纳虫母蜜汁的人类最终都会预见到的未来。
他们不够强大的神经会令他们在得知这个
残酷未来的瞬间就崩溃成肉泥,或是被抹去意识,彻底成为预见的傀儡。
“朱利安……”
埃德加多喃喃着,嘶鸣着,“我……”
王虫的意识似乎逐渐溃散,融合已经到了尽头,它仿佛能感觉到那艘飞船不畏艰辛地抵/达这里,但是……
“朱利安。”
哒哒。哒哒。
好似死亡,好似末日。
哒哒哒。哒哒哒。
重复的韵律,晦涩古老的存在。
“朱利安,朱利安,朱利安……”
在王虫的呼唤下,原本凝视着初生虫卵的肿胀存在蠕动了一下,缓缓地“看向”它,那只是存在着“看”这个概念,却令王虫的身体(仅存的部分)震颤了起来,好似痛苦,但它却毫无所感。
“朱利安,我爱你。”
完全不合时宜的对话,完全不该是时候的告白,荒谬至极的话语,愚蠢不堪的时机。
王虫仅剩下的触须主动缠绕在虫母肿胀的身躯上,在加快着这种腐蚀的进程,可埃德加多完全,都不在意。它不在意朱利安的形态,不在意它即将到来的死亡,痴迷而贪婪地注视着祂如今的模样。
在所有的虫族都无法直视祂,无法靠近祂的时时刻刻,它永远都是那个逆向而行的与众不同。
它欣喜疯狂地尖啸着。
“朱利安——朱利安——”
充满癫狂混乱的嘶鸣声里,仿佛发出了和祂一同的呓语。
“■■——”
“■■■——”
扭曲,疯狂的嚎叫声一点、一点转变成怪异的洪流,在死亡终焉的瞬间,变异成某种不可名状的语言。
【喜欢——】
【我爱你——】
咕哒。
虫母的身躯古怪地震颤了两下,柔/软、蠕动之物,粘稠地从万千化物中抬了起来,祂捧住了埃德加多的头颅。
祂看到了死亡的来临。
腐蚀糜烂的气息正在王虫的身体里蔓延,它将要彻底死去。
“喜欢——”
“我爱你——”
哒哒!
“啊啊啊啊啊啊啊——”
祂……他挣扎着,发出绝望的哀嚎。
掠夺,屠杀的进程被猛地按下休止符,好似那惨厉的叫声里,名为痛苦的情绪在震荡,同时动摇着肿胀、不祥的存在。
万物寂静的瞬间。
一枚炮弹,从极远处携带着某样东西朝着彼方彼间发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