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看到了爬上爬下的虫族。
它们的数量不可计数,在这么近的距离观看下,虫族外表的恐怖更加明显,它们的口器尖锐,翅膀透着寒光,仿佛是骨刺。锋利的足扣住巢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它们如同洪水来来往往,仿佛流动的色彩。
这片色彩在看到人类虫母出现在虫巢入口时,戛然而止。
[妈妈——]
[是妈妈。]
[喜欢妈妈,妈妈……]
[母亲,冕下!]
奇奇怪怪的称呼随之而来,在朱利安的意识联结里炸/开,它们都眼巴巴地看着朱利安,好似随时都要扑上来,带着一种含含糊糊的柔/软。
朱利安在意识里下意识呼噜了它们一把,这些虫族就安静了下来,高高兴兴地目送着朱利安带着人类出现。
[看到
妈妈了,高兴。]
[嘿嘿,妈妈摸摸了……]
[漂亮……妈妈……]
[嘿/咻,下次,下次还想被妈妈摸……]
身为虫母,或者说,“妈妈”,朱利安和大部分幼虫其实并没有接触,曼斯塔存在着大量属于他的虫嗣,可能有些虫嗣终其一生都未必能和朱利安接触,这就是曼斯塔虫族的畸形与疯狂。但它们都能在联结里感受到母亲的气息,他的温柔不分上下,每次都能让幼虫们感觉到轻轻的爱/抚,这就让这些单纯的崽子高兴极了。
虫巢内,他们沿着甬道,注视着璀璨的光华。
虫族用尽一切办法,令阳光可以穿透到虫巢内,而在光线所不能及的地方,又有大量的天明石头和磷银叶石补充,那些珍贵之物就这么随便地镶嵌在墙壁上,随便扣一颗下来都足以暴富。
朱利安并没有带他们到上层。
学生都被安置到了下面,只有和他相熟的几个,才被朱利安带到了最上层属于他的巢穴。
在朱利安得到了一些(或者,更多)的力量后,他的喜好微妙地符合了虫族的习惯,他如今的巢穴内,遍地都是柔/软的绸缎,连带着他的巢穴也带着潮/湿的气息,这对普通人类来说,温度有点高了。
莫尔顿看着这奢靡的巢穴沉默了一会,感觉有点无处下脚,最后坐在了朱利安让虫搬过来的椅子上,“埃德加多不在?”
他听起来有点没话找话。
朱利安:“它在和其他王族决斗。”
决斗?
朱迪露出感兴趣的眼神,“难道它在成为你的王虫后,还得时不时和其他的王族争斗,才能维持这个地位?”
“这是虫族的本能,每到繁育季活跃的时候,除了被挑选的王虫外,其他的王虫必须在厮杀里活下来。”朱利安干巴巴地说道,“它喜欢自己将它们揍趴下。”
阿方索忽而说道:“那西奥多突然不见,也是因为?”
“是,它也是其中之一。”
人类露出骇然的表情。
“它们倒不会,”朱利安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摇头说道,“但它们毕竟是王族,在我的虫嗣里,它们几个的力量是最强大的,早点磨砺对它们来说是好事。”
在人类虫母的身上,已经逐渐流露出某种非人感。
在他们几年不见后,这种感觉越发强烈。
巢穴骤然陷入某种凝滞。
布雷斯猛地打了个喷嚏,捂住嘴巴,干巴巴地说道:“好的,你是虫母,是虫族的领袖,很牛逼,很厉害……”他扑通一声拽住朱利安的衣角,“尊敬的虫母冕下,救救我吧……”
他露出一副绝望的苦瓜脸,虽然称着冕下,声音颤抖,却莫名有种搞怪的好笑。
朱利安扶额,看着跪在他身前假哭哀嚎的布雷斯,若有所思地看向莫尔顿。
莫尔顿耸肩,这可绝对不是他教的。
“我本来没打算带他来。”莫尔顿简短地说道,“毕竟怎么都算得上秘密,布雷斯虽然嘴巴严,但好奇心强烈,我害怕他乱来作死。但我没想到,他还没等来塔乌星,就已经给自己惹出了大/麻烦。”
布雷斯严肃地说道:“这麻烦不是我惹上的,是它们主动来找我的。”
朱利安将布雷斯拖起来,“所以到底是什么事?”
他只知道布雷斯惹上了麻烦,但从莫尔顿的通讯里,他还以为不严重,但现在看着布雷斯眼底下的黑痕,怎么看起来像是十几天没睡觉?
布雷斯背着手,在他们几人的面前踱步来踱步去,“我当初,不是在玛莎矿星交了一个女朋友?虽然,她是带着目的来接近我的,但是我那会不知道,交往的时候,和她的家人也见了个面。”虽然
是在光脑的通讯里,无意间打了个招呼。
这么漫长的铺垫,让朱利安有了不妙的猜测。
“难道,你在布卡星球被逮住了?”
当初朱利安和布雷斯就是在布卡星球分开的。
“没。”布雷斯沮丧地说道,“我在布卡星球确定你走了后,又逗留了几天,公司就一直催促我回去。他们太急切了,让我看出点端倪来,我直接丢了一份辞职信给他们,就急忙离开了布卡星球,随便找了个星球待了一段时间。但没想到就那么巧……我在那里,遇到了女朋友的家人。”
朱利安叹息,这得是怎样的运气,才能就这么撞上?
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
当初那条航线上,基本上都被邪/教徒盯着,而飞船是在布卡星球停留的,布雷斯就算再随便选择,能靠近的,也只有临近的几个星球。如果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人手足够的前提下,的确可以在附近的星球布控。
“你的运气一直不怎么样,偏偏好奇心又重,我不信你一开始知道他们的身份时,没想着故意接触他们。”莫尔顿埋怨地说道,“你早晚会害死你自己。”
他们果然是同事,布雷斯显然是被莫尔顿的话击中了,打了个哈哈说道:“我这不是,我觉得,他的姐姐骗了我,所以我就想知道,他们的教派到底是怎么回事嘛,毕竟那时候朱利安被邪/教徒盯着,我也担心他走了后,还会再出什么事情。万一我能从他们身上套出来点什么,以后再遇到朱利安,也能让他防备。”
莫尔顿微顿,倒是没想到布雷斯还有这细腻的心思。
布雷斯在新的星球遇到那一行人后,本来也没想着冒进,但他没主动上前,却被他们反过来搭讪了。女朋友的家人们看起来都是一群小年轻,仿佛不知道姐姐失踪的消息,甚至还反过来问布雷斯知不知道她的下落。
这是布雷斯犯下的第一个错误。
他告诉了他们。
这正泄露了布雷斯知道内情的真相,第二天,他就被那群邪/教徒给绑了。
但那群邪/教徒也没对他怎么样。
他们将他送到了某个地方,除了行动受限外,布雷斯的吃住并不成问题。就这样在那里住了一个月后,布雷斯被带到了一栋圆楼外。
话到这里,一直没说过话,从下了飞船就一直缄默的辛西娅忍不住说道:“圆楼?”
“对,是圆楼。”
“这不可能。”辛西娅奇怪地说道,“先知从来都不允许姆根海做出这种,泄露教派秘密的事情。”
“对,就是姆根海。”布雷斯拍着大/腿说道,“反正,我被他们带去圆楼后,就在底层睡了一觉,第二天就被带了回去。”
那群人给布雷斯做了检查,非常失望,似乎是失败了。
他们本来想杀了布雷斯,但正好在那天晚上,圆楼似乎出了什么事情,让他们的防备松懈,布雷斯就趁此逃了出来。
辛西娅:“……”
朱利安看向她,“你为何会知道是姆根海?”
辛西娅是这几个人里,唯一不敢坐下来的人,在听到朱利安的问话,更是急忙做出一个手势,恭敬地说道:“冕下,末日教派内,唯独姆根海内的先知会居住在圆楼,其他教派并没有这个习惯。而且,先知一直都是禁止姆根海去参加血色祭典和与外人接触……”
“看来,先知最后这几年,对姆根海的掌控力也在下降。”朱利安淡淡地说道。
“……是,因为先知改信,很多人都无法接受。”
布雷斯插了一句,“你们说的先知,是一个老头儿吗?”他描述了一下那个老头的样子,“我进去的那天,在楼下看到楼上的窗户,有人站在那里疯疯癫癫,差点没给自己撞死。
”
辛西娅情绪有点低落,“先知后来因为太过靠近神明,所以被神明的力量所污染,已经无法承受那些预见,身体和精神也逐渐崩溃,所以,姆根海教派内才多出了很多不该有的心思。”
“为何要领外人去圆楼?”朱利安看得出来,辛西娅或许知道这其中的原因。
辛西娅果然说道:“是为了刺激他们的本源。”
这位相貌有点普通,却很清秀的女子看了眼布雷斯,“布雷斯心先生先是在血色祭典中活下来,又和冕下乘坐同一艘飞船遇到了数次献祭,并且被喂了一个月的药物,他已经和神明的力量有了许多接触,在这个时候被带去圆楼,或许就能在刺激下成为一个合适的容器。
“不管是拥有特殊的力量,还是能成为容器,这对那些人来说,都能获得无尽的好处。”
“圆楼很特殊?”莫尔顿蓦地说道,“先知一直住在那里?”
“是的,先知已经有二三十年没走出圆楼。”
他的力量无形浸满了整栋圆楼,先知的本身就是一个触发器。
辛西娅许是在这时候才知道有些人偷偷摸摸做出这种亵渎的行为,已经恨得想杀了他们,语气非常阴沉,“不过,你能顺利逃出来也是幸运,我记得那天晚上。先知突然又做出了一次预知,令教派内大部分人都赶了过去,所以放松了戒备。”
“又或者,不是意外呢?”朱利安喃喃说道。
他的声音很低,又快又急,唯独刚踱步到他边上的布雷斯听清楚了一点,还没发问,就看到人类虫母抬头看他。
“布雷斯,所以,你遇到的麻烦是什么?”
布雷斯霍然坐在了地上,揉着酸涩的眼睛说道:“那些人很失望,可能是觉得在我身上没发现什么变异的能力。起初,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我在逃出了姆根海教派后,在外面躲躲藏藏了几天,才发现其实是有问题的。”
只是,起初,布雷斯并没有发现。
他就……只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变得聪明了。
一些以前记不清楚的知识,忽而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一些他本不该知道的东西,在被人问起来时,答案会鲜明地跳出来……那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他无所不知。
“我本来没把这当一回事。”布雷斯低沉地说道,“但我都能倒霉到在这颗星球上遇到前女友的家人,那些邪/教徒,当然,也能更加倒霉地遇到另外一伙邪/教徒。”
毕竟,谁也不知道,那居然是姆根海的大本营。
这次,是在布雷斯要离开这个星球的时候。
他偷偷摸摸地买到了离开的飞船票,隐忍到了这关口,就是为了顺利离开,但没想到,在检票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身后有人在小声说话。
倒霉,又诡谲的是,在那么吵杂的环境,布雷斯本不应该听得那么清楚,可偏偏那一瞬,他就像是着了魔——
“真不知道,先知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会不会已经年老痴呆,这些年才越来越癫狂?”
这本不应该惹出什么麻烦。
但布雷斯在听到这句话的下一刻,就在太空港口发了疯。
他自己是不记得的。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他在医院。
医生以为他的脑子出了问题。
并给他看了一段视频。
视频内的布雷斯疯疯癫癫,带着一种绝对不会出现在他脸上的怨毒和阴冷,他被困在病房内,不断地用头去撞墙角,然后发出嘻嘻嘻的笑声。
他嘴里在说着什么,但没有人能听清楚他的呓语。
布雷斯能醒来纯属侥幸,据医生说,本来已经快用一种偏激的办法救他——成功或许能醒来,不成
功就会变成傻子。
就算科技在进步,总有一些顽疾是无法救治的。
脑子的领域,永远是人类最难破解的部分。
“我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布雷斯的声音怪异,仿佛还能回想起那一刻的惶恐,“就好似,我的脑子被不属于我的知识挤爆了……它们在问题被问出来的那一刻……完完全全地塞进我的身体,然后,那些过量的、不该被我知道的知识,把我逼疯了。”
莫尔顿似乎想说什么,嘴巴刚张开,下意识又闭上。
布雷斯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没事,至少现在是没事。之前还很严重,我发现了源头后,伪装了一段时间的聋子,把耳朵给堵住了。后来,末日不是出现了吗?这个能力跟着末日的消失一起消失了,我原本以为这就结束了……但在遇到莫尔顿的前夕,它又开始活跃起来。”
天知道,他在和父母通讯,然后因为父母一句问话,脑子再度被强/奸的痛苦……他恨不得戳破自己的耳膜。
不过还好,这个能力似乎失灵时不灵,就像是在缓缓恢复,这才让布雷斯能支撑到塔乌星。
不然他早就因为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知识”而发疯了。
朱利安站了起来,一双冰蓝色的眼睛盯着布雷斯上下打量。不知道为什么,在被朱利安盯着看时,布雷斯仿佛被猛兽盯上的猎物,浑身战栗,好似要软倒下去。
他的身体颤抖起来,那是发自本能的畏惧。
而他无法阻止。
朱利安眨了眨眼。
只一瞬。
那种纯粹的冷漠就散去。
他若有所思地说道:“你的身上……”
有熟悉的气息。
混合得很好,远比德尔塔要好,所以,不仔细看,难以发觉。
“叩叩叩——”
窗外,传来礼貌的叩门声。
[进来。]
朱利安头也不回在联结里回应。
透明质地的窗户被轻巧地挪开,一个高大的男人就跳了进来。他赤/裸着上身,带着或红或青的血迹,嗜血的杀意从它的身上释放出来,好似还未从厮杀里走出来,浑然的气势压迫得巢穴内的人类一动也不敢动。
虫族步到朱利安的身后,两条胳膊抱住人类虫母。
“朱利安。”
杀意,一点点收敛下来。
人类虫母回头看它,“受伤了?”
高大的虫族低下头,磨蹭着朱利安的长发,“我胜过了它们。”它嘶嘶着,像是在撒娇,“朱利安,是我的。”
伴随着人类虫母的力量增强,繁育季的诱惑只会越来越严重。
但因着朱利安已经不再像之前那么抗拒,逐渐默许了埃德加多的亲近,总能抑制少许。
可这远远不够满足埃德加多的贪婪。
因为,虫母逐渐在变得成熟,就如同糜烂熟透的果子……
那味道,轻易令虫族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