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哪里乱喊乱叫的,吓我一跳。”她故意打断道。
“嗯,想必是有什么急事。”君乾不知怎么心不在焉起来,两人一路再无话。
到了朱雀大街,田语蓉才想起另一桩麻烦事。
周青远的妻子如今就在这条街上的曹家铺子里,要是不小心撞上可如何是好。
这下子,她就真的陷入两难境地,回也不敢回,前也不敢前。
好在车夫没有收到命令,尽职尽责将轿辇抬到朱雀大街的中心位置,这里是一家首饰店,里面的金饰店最时兴不过,听说都是从京城传过来的,一向是田语蓉的最爱,如今与曹家铺子隔街相望,她顿时没了脾气。
偷偷摸摸下了轿,一溜烟钻进首饰店,她甚至都不想再出来,也没了挑首饰的好心情,随意拿了几款样式新鲜的,她就发起呆来。
“语蓉,语蓉?”
“啊,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不是不大舒服,要不咱们回去,让大夫给你看看吧。”
“不回去。”田语蓉条件反射般回答。
见到对方眼中的担忧,她鬼使神差般问道,“乾郎,若有朝一日你恢复了记忆,还会待我这么好吗?”
“语蓉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所能做的不过杯水车薪。”君乾难掩失落。
一开始他也曾经希冀能恢复记忆,寻回自己的过去与家人。然而如今一年多过去,希望彻底破灭,他已经适应了没有过去记忆的日子,如今的他,叫君乾,是田家三小姐救回来的人,或许也会是田家的赘婿。
“那你”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田语蓉终究不敢问。
其实她想问,如果你恢复了记忆,回到家里,还愿意入赘娶我吗?
是的,田语蓉从头到尾担忧的都不是那个无足轻重的妻子,在她看来,自己比对方有钱有势,君乾没有理由放弃自己,而去选择那个什么都不是的乡下女人,可她依旧不敢赌,原因就在于入赘。
诚然,入赘代表他能跟自己一起获得属于田家二房的财产,这是寻常人一辈子也求不来的财富。但同时他失去的也会更多,读书人体面的身份、身为男人的尊严很多很多。
可如果对方不入赘,叫她直接下嫁,她又不甘心,便成了如今这般尴尬的局面。
“什么?”
“没什么。”看到对方坦然的视线,她不禁羞愧得低下了头。
两人就这么在首饰店枯坐了一上午,茶水续过几壶,连店里的伙计都忍不住频频投来异样的眼神。
“语蓉,要不咱们先回去吧。”
然而田语蓉哪里敢回,唤来身边的丫鬟密语几句,丫鬟领命而去,她方才起身,“走吧,去前面的天香楼用膳,听说新上了几道不错的菜。”
君乾自然没有不应的。
用过午膳,刚才离开的小丫鬟去而复返,又是悄悄耳语几句。
“你确定?”
“确定,听说那人身体不好,被人抬到医馆去了。”丫鬟信誓旦旦。
“医馆!”田语蓉震惊,万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这可如何是好,她可从来都没有想过害乾郎的爹娘。
“你去医馆把药钱付了,将人好好安顿,不能叫人有事,知道吗?”
“是的,小姐,我这就去。”丫鬟再次离开。
君乾疑惑,“语蓉,谁进了医馆吗?”
“唔,一个不太熟悉的人,我想着给点钱帮个忙。”田语蓉撒谎着。
“还是语蓉你心善。”君乾真心实意道,不仅救了他,对待不熟的朋友也慷慨解囊。
田语蓉勉强挤出一个笑,没敢回应。
这下子好了,人去了医馆,倒是不用担心回去再撞上,心不在焉地吃着饭,她忍不住苦笑。
饭毕,懒得在外面多逛,两人乘坐轿辇回返田家。
却没料到,原本以为不会出意外的行程再次出了幺蛾子。
车夫本来走得好好的,却见斜前方突然冲出两道人影,他第一时间停住脚步,所幸没撞上人,可身后的轿子却因此猛烈摇晃了起来,他心下一咯噔,连忙认错,“小姐,对不起,是前面这两人突然冲出来,我才”
不用她多说,田语蓉已经猜出了来人,正是丫鬟口中被送去医馆的周父,真是不嫌命大。
她脸色极其难看,吩咐道:“不用管,赶紧走。”
然而,周父急着赶回来蹲守,却是不愿意错过,当即叫嚷起来,“青远,你当真为了这田家小姐,连爹娘都不认了吗?你可知你娘在家为了你的死哭成什么样了,你怎么就忍心啊。”
说到后面,几近字字泣血,带着控诉和指责,又夹杂深深的期待。
君乾莫名觉得不对劲,从早上出门就不对劲。
他不叫周青远,可却莫名觉得这个名字无比熟悉,君乾是他失忆后的名讳,那在此之前,他有没有可能就叫周青远呢,外面的人又是不是他的生身父母。
想到这里他再也坐不住,当即就要下轿子。
“乾郎,别去,好吗?”她试图阻拦,然而君乾此刻铁了心要下去,拦也拦不住,最后还是挣开她的手离开,只剩她面如死灰坐在轿子里,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君乾下了轿子,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前面挣扎着要扑上来的两位老人,明明从没见过的样貌却是异常熟悉。
他的脚步都不由得放慢了些,最后走到两人面前轻声问,“你们认识我吗?”
“青远,你就是娘的青远啊,娘怎么会不认得你。”儿子走后的这段时间,她几乎把眼睛哭瞎,如今见到儿子死而复生,狂烈的喜悦在心头迸发,她再也说不出其他。
“我是周青远吗?”君乾再次问道,他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我之前跌落山崖受了点伤,失去了过去的记忆。可我觉得你们很熟悉。”
周父周母闻言,这才明白一切的起因。
“对,就是坠崖,青远他就是坠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可大家都说你走了。”周母放声哭着,仿佛要将这段时间遭遇的委屈和不公,一股脑全哭出来。
就在刚刚,老头子被抬起了医馆,她收到消息吓得魂飞魄散,好在人没事。
可老头子躺了会,就要起来,说刚才在田家看到了儿子,一定回来等,她拦不住,且自己也想见到儿子,只得跟着来。
还是周父稍微有点理智,他到底身体不好,即使有见到儿子的喜悦打底,面色看起来依旧苍白无比,头顶雪白的头发更是彰显了他的苍老,叫君乾见了有股难言的辛酸。
“你叫周青远,是我和你娘的大儿子,家在安平镇小溪村,你还有个弟弟叫青沐,他现在也在读书了。你还有个妻子,叫慧娘,不过,她如今已经回娘家了。”说到后面半句,他语气略微有些艰涩,紧接着很快略过这个话题,“你是来府城赶考的时候坠崖的,身上应该有文书才对。”
这也是他们之前从未怀疑儿子还活着的原因,因为如果人还活着,肯定要回来,即使暂时回不来,也该派人送个信回来,想到儿子刚才说的失去记忆,他眼神微闪。
与此同时,君乾看了看身后,到底没说什么。
周父见状接着道:“你身上有三处胎记,不过痕迹不太明显,并不影响你考科举。一处是在右边大腿膝盖往上的位置,一处是后背上,还有一处在小腹。你跟我们回去吧,小溪村的人都认识你,我们肯定不会骗你的。”
君乾,不,应该说周青远,此刻几乎已经全然相信了他们所说的,因为他爱读书,很符合一个赶考学子的形象,且他自己就发现了两个胎记,膝盖和小腿上的,后背上他自己看不见,但这么隐秘的位置,想来所言不虚。
身份被落实,周青远只觉心落到了实处,过去一年多,他就如同天上飘荡的浮云,不知来处归去,如今却似小树有了根。
“你们是不是不太舒服,我送你们去医馆吧。”提到医馆,他突然想起来,上午语蓉所言,送了人去医馆,莫不就是他的爹娘。
所以,她是在阻止自己与爹娘相认、恢复过去的身份吗,为什么?
疑惑充斥着周青远的心间,可过去一年多的贴心照顾不是虚的,他没办法说出指责的话来,却也没办法再如同过去那般信任她。
眼见三人就要离开,一直端坐在轿辇上的田语蓉,终于忍不住出声,“你们跟我回去吧,我让大夫过来。”
她一时竟也不知该称呼眼前这个男人什么,周青远,君乾,亦或者她的乾郎。
周父周母没有动,他们打心里不相信这个私藏他们儿子的女儿。
然而周青远的脚步却是停下,看着亲爹苍白的面色,身体的发虚,她到底没有拒绝,默默地接受了她的好意。
小厮们上前将人搀扶住,田语蓉几乎是面无表情领着人进去,再喊来了大夫。
一切,似乎都毁了。
而另一边,阮柔手中的香制作完毕,细细闻了闻,颇为满意。这是她按照已有香方调制的香水,香味浓郁、且味似体香,持久性强,想必会受那些大家夫人们的喜爱。
将香水装进一个个小瓶子里封存,她收拾好工具,起身,田家的好戏开锣,她也该登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