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手中寒酸的几个铜板,他想了想,还是从书桌的抽屉中取出一个荷包。
“这些你也一并收下吧,都是爹娘给的,我只买些书本笔墨,你要是有需要可以从中取用,只是得节省着些,爹娘那里也不宽裕。”
阮柔并不拒绝,接过后数了数,同样不多,一两八钱,买吃喝能买不少,可要跟读书沾边,也就一眨眼的事,连本书都买不起。
“那我一起收着,你要用自己拿。”
宋元修直觉不对,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能转身继续看书。今日他神思格外清明,往常不懂的问题此刻都有了答案,很快乐不思蜀,将银钱的事抛在了脑后。
阮柔望着他的背影苦笑,着实不能怪她算计,实在是手中无钱,很多事都干不起来,有了钱她才多实验一番系统属性,如有可能,多做一些有特殊属性的供给宋元修,以便他更好的读书赶考。
如今她已嫁入宋家,自然是要以宋家媳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诚如宋元修方才所言,宋家也不甚宽裕,只底子略厚些,宋家条件不好也就意味着她的日子不好过。
显然,宋家几代农门,不可能在儿子要读书科举的关头改为经商,效仿上辈子的路线明显行不通,她最多也就能靠绣绣荷包之类的赚些小钱。
如此,宋元修能考中是最好的,不说举人进士,就是一个最低级别的秀才,也能够见官不拜,另外免除五十亩地的田税,如此,宋家的日子就能彻底好起来。届时她有了秀才娘子的身份,至少不用为生计发愁。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宋元修真的有能考中的实力,她这些有属性的东西只能增强些外力,至于真正的科举考试还是得看学问。
宋元修的学问如何她并不清楚,只大概知道被夫子夸过,依着宋家人的脾性,应该有几分可信度。
科举考试无非考些经史子集、诗赋策论,前者看勤奋、看悟性,后者看天分、看脑子,而考中秀才,前者基本就够用。
她有意看看宋元修的学问如何,假装不经意收拾几个旧的箱笼,里面有宋元修过去的一些文章和字帖,很快心中就有了数。
字体显见是为了科举专门练的馆阁体,字体方正、光洁、乌黑而大小整齐,给人一种非常庄严的感觉,比不上大家,但于科举考试重应当还算不错。
帖经墨义这些也尚可,能看出来是花大功夫练过的,应对最简单的童生试肯定没有问题。
最大的问题在于策论,写的文章跳太过略显稚嫩,多谈些浮于表面的大道理,而很难切中要害,言之有物,这点让阮柔很难理解,官家子这般也就罢了,宋元修一个农家子,难道看不见外面遍地的荒野,百姓的贫苦乃至家中人的辛苦。
而诗词歌赋只能说勉强过得去,这类东西讲究天分,而有天分的毕竟在少数,很多时候,只要对仗工整、有所意境,问题也不大。
综合评估下来,阮柔觉得,宋元修考中童生应该十拿九稳,至于秀才,得看同期会不会有很多优秀的人才,若不巧遇上了,那也只能回来继续读书。
不过,宋元修最大的优势就在于年轻,这几年在家守孝耽误了进学,若能考中童生,再在县上找个好点的夫子,总有希望考个秀才回来。
思考这些看起来时间很短,其实也不过半个时辰功夫,心中有了数,她便开始做起自己的努力来。
即使加上宋元修给的,她手中的钱也不多,更何况也不能真的一股脑全用了,否则还得朝宋母开口。
想了想,她没有动这些钱,而是去了宋母的房间。
在她进门之前,宋母已经有了四个儿媳,将家中一应家务和轻巧的地里活计都给包圆了,宋母每日最多也就在家里看看孩子、做做饭,故而倒还算轻松。
阮柔过来正屋的时候,只宋母一人在。
她敲了两下门,得到应允才进去。
“娘。”
“哎,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不习惯的。”此时阮柔已经将喜服脱下,还上了原本自己的衣服,补丁肉眼可见的多,看起来很是寒酸。
宋母见了忍不住皱眉,前面几个儿媳可没有穷到一身好衣服都没有的,可人都娶进来,多想也无益。
阮柔开口还有些不好意思,“娘,我是想着给元修做一个荷包,可我那点嫁妆您也知道,就想着跟您借块布料。”
听闻她不是为自己谋福利,而是想着给儿子做荷包,宋母心下满意几分。
“这有什么借不借的,我这还有些碎布头,你直接拿就是。”说着拿出自己惯常用的簸箕,里面果然一堆碎布头。
阮柔挑拣了几块,婆媳俩又说了些话,这才准备告辞。
转身之际,却被宋母喊住。
“你过来下,”宋母斟酌再三还是开口,“你前面几个嫂嫂的聘礼,我都是给的二两银子,外加其他一些东西,差不多价值五两的样子。轮到你这里,我寻思着你娘家靠不住,干脆就没给。
几个儿子间,除去小六读书这件事外,其他的我和你爹都一视同仁,一碗水端平,现在也不好亏待了你。”
她顿了顿,继续道,“这五两银子我私下补给你,你自己收好。有什么短的缺的,或者元修那里要用钱,你自己做主就行,只不要做的太明显,让你几个嫂子说闲话。”
阮柔不料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说是一碗水端平,可实际上,宋元修读书不知花了多少钱,至今没个进展,认真算下来他是占了大便宜的,当然如今也包括她。
说到底还是偏心了几分的。
阮柔还是没有推辞,认真谢过,“娘,谢谢您。”
“一家子,谢什么。”宋母笑,“元修这一考也不知得考多久,你心中要有个数,钱仔细着花。”
“知道了娘。”
阮柔离开时,只觉得袖子中的银钱沉甸甸的,沾了宋元修的光,可到底她受益了。
回去的路上,正巧遇见了宋家大嫂和二嫂,方才两人在院子里喂鸡,此时刚巧碰上。
宋家养了十几只鸡,每天也能得三四个鸡蛋,家里孩子多,宋母也就不去卖,隔三差五的做上一顿,也给大家解解馋。
宋大嫂性子比较沉稳,碰上了只是笑笑,并不多问什么。
宋二嫂却是有些跳脱,“五弟妹,你去娘屋里干嘛呢。”
阮柔见状,扬了扬自己手中的碎布头,颇为不好意思道,“我想着给元修做两个荷包,可惜嫁妆里没有布,只能跟娘借了两块来。”
宋二嫂也不怀疑,当即道:“我那也有不少,你要是还缺,只管找我拿。”
“嗯,那先谢谢二嫂了。”阮柔谢过,又问:“大嫂二嫂,家中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不用,你啊,先好好的歇上几日,以后,想躲懒也不行咯。”很有几分俏皮的意味。
两人还另有其他事情要做,并没有多谈。
错身离开之际,阮柔嘴角微敛,人多有好处,自然也有坏处。就如她此刻,不过进趟宋母的房间就被人瞧见了,可以想见,同在一处院子里住着,以后做些什么,也难避过旁人的耳目。
进了屋,宋元修已经没再写文章,而是练起了大字。
她见状,将方才的一系列事情通通说了,不仅宋母那边,方才两个嫂子问的也一点没隐瞒。
“娘给了五两银子,以后你要用钱先问我,等花完了再去找娘要吧。”
“嗯。”宋元修低低应了一声,也不大好受,说到底爹娘是为了他,还冒着被几个兄嫂发现埋怨的风险。
“爹娘不容易,几个兄嫂也不容易,我会好好读书,你在家也尽量多干点活吧。”话出口,他就发现了不对劲,连忙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我花的银钱多,若这此科举连童生都中不了,我就想想其他退路,不会叫你一直跟我受累的。”
阮柔摇头,“我多干点活也是应当的,不用担心。可你都选了科举这条路,就要一心走下去,你还不到二十,即使再考两三轮也可以,家中若是供不起,我会另外想办法的。”
宋元修闻言诧异看向她,上次两人在小山丘处单独碰面,他就知道这姑娘不是个任人欺压的,但能说出这般有条有理的话,且处处为他着想,是他没有想到的。
在这一刻他的心中微微触动,原本他娶她只是因为爹娘的要求,可如今感受又有所不同。
他无比清晰的认识到,何为夫妻一体,他们既为夫妻,以后自然该携手共进退。
“我会努力的。”他扔下这么一句话,转过头练字,考期越发临近,最多半个月,他就得起身去县里参加县试,时间宝贵,容不得一丝一毫浪费。
为着增加出属性的几率,阮柔假装怕冷将喜服披在身上,这才耐心绣起了荷包。
从宋母那里得来的碎布头最多能绣三个荷包,若是三个都没有特殊效果,她就只能花钱去买了。
第一个荷包,在她的满满期待中,无一丝一毫异常,再寻常的荷包。
她将其放在一边,继续第二个。
依旧是叫人失望。
好在第三个,终于有了属性,却不是她十分想要的。
“明目+2。”
如今她已大概明白了属性的规律,若没有时间限制,则代表只要佩戴使用就有效果,就如这个荷包,荷包能用多久,属性就能多久,比起吃食,还是这些物件儿作用更大。
有总比没有好,且读书费眼睛,这属性也不算全然无用,她便将第三个送给了宋元修,替换下他腰间陈旧的那一枚,旧的也没仍,而是放回抽屉。
至于剩下的两个荷包,她打算去再去镇上的时候去绣坊卖出去,不图能赚多少钱,起码把布料的本钱拿回来。
晚上,轮到宋家三嫂做饭,晚饭比早饭略好一点,是红薯饭,配几个菜,还有两碗鸡蛋羹,谈不上丰盛,可比阮家的要好太多。
席间,阮柔总算将给几个孩子的红包补上,算是了了一桩事。
因着下午那一出,她没再去找宋母,而是去找了宋二嫂,问她借些碎布头,这回是真借,因为她说要做了荷包去卖,宋二嫂便也没有推辞,笑着应承了。
等人走后,宋二哥奇怪道:“你怎么跟五弟妹这么熟悉了。”
宋二嫂白他一眼,“下午碰见说了几句话,不过五弟妹还真不见外。”
“依我看,那钱你就不该要。”
宋二嫂一听顿时不乐意了,“人家自己愿意,你在这充什么大头蒜。”
被凶一句,宋二哥顿时蔫了,“我就是觉得她也不容易,一穷二白的进来。”
“我就容易了,公中供五弟读书花那么多钱,我说过一句不是吗?可我的私房钱,谁也别想动,包括你。”
宋二哥再无话可说,另一头,宋大嫂也在和宋大哥说起这件事。
“下午,恰巧碰见五弟妹从爹娘屋里出来,原是要了几块布头,给小六做荷包呢。”
宋大哥就是个二愣子,丝毫没听出不对劲,反而笑着夸赞,“是个有心的,五弟有人照顾,我也就放心了。”
成婚十年,孩子都生了三个,自家男人真傻假傻她自然清楚,也懒得和他计较。
“五弟妹若能自己赚点私房钱,也是好事。”宋大嫂道,心中则有着自己的小算盘。
能自己赚钱,就不会丁点儿都找公中要,供小叔子读书她没意见,毕竟考中那就是一家子跟着鸡犬升天。
可若五房其他大小事都从公中拿钱,她就不舒坦了。
自家男人是家中长子,她又生了宋家的长孙,按照乡下规矩,以后二老要跟着大房养老,那公中的大头自然也得是她的,故而她平常看公中钱也就比较紧,家中诸事用度也更为节俭,旁人只当她性子如此,却不知她还有这般盘算。
这就不得不说到宋家定下来的规矩了。
原先宋家是不允许各房存自己私房钱的,不拘儿子、儿媳、女儿,只要赚了钱就都收归公中,由宋母这个大家长分配管理。
后来送小儿子去读书后,她就发现各房都有了不小的怨气。
其实设身处地想一想,也能理解。毕竟辛辛苦苦赚的钱不过勉强供吃喝,却全给了兄弟/小叔子读书花费,自己一分钱落不着,自然是不高兴的。
她既希望小儿子能读出个名堂来,又得为整个大家考虑,便改了家中规矩。
男人们赚的钱依旧要归公中,否则也供不起小儿子读书,可儿媳妇、孙女儿赚的钱则各归各房,她不管赚了多少,但后面自个娘家的走礼,全由各方出钱,她是不管的。
其实,女人们又能赚到几个钱呢,不过有了念想。
如此一来,公中的钱虽然落不到他们手上,各房却也有了自己的私房钱,几个媳妇儿便再没了怨气,做起家中的事儿也更为积极,都想着忙完好挣钱,不拘是出去采野果、还是做女红,总归有了盼头。
阮柔听得宋家这个规矩,颇为感慨,很少有大家长敢让儿女掌握私财的,就是怕儿女不孝顺,宋家着实难得。
但有一点她又想不通了,照这样,前世大娘嫁过来也是这般,宋元修读书的钱由公中支出,她若能自己赚点钱改善生活也没人说什么,如此又有什么抱怨的呢。
其实,她若能看见铁勇如今脚下那双鞋就该明白。
成婚前,大娘憋着口气,硬是给铁勇亲手做了一双鞋,当时铁勇异常欣喜,将心上人做的鞋当做宝贝,异常珍惜,平时去山上都不舍得,就怕磨坏了,只敢在家里穿一穿。
初时,他没察觉有什么问题,可穿着穿着,针脚粗糙的弊病就出来了,鞋面和鞋底竟然隐隐脱线,松松垮垮,及至有一天,他抬脚,感觉轻飘飘不对劲,低头去看,却见鞋底还落在原处,孤零零,滑稽的紧,一时愣在当场。
上次二娘做的新鞋,他尚且没这么珍惜,穿了三个月也没一点问题,如今这鞋上脚不到两个月,他是再也欺骗不了自己了。
他又不会做鞋,只得拿回去给大娘再修修。
大娘见了同样尴尬的紧,连忙给自己找补,“都怪我,当时急着送给你,鞋子都没做好。”
铁勇听了这才恍然大悟,原是如此。
他换上旧鞋,想了想,还是叮嘱道:“我不着急,你这次慢慢做,以后是要穿着上山的。”
大娘脸都涨得通红,连连应是,“那我慢慢来,一定做仔细了。”
“嗯。”
铁勇说完没在意,出去继续忙活,大娘却是看着鞋发了愁。
这可怎么办,她在家没怎么学过针线,便是再花功夫,估计也只能做出跟原来一样的针脚,压根瞒不住。
为今之计,只有回去找阮母帮忙了,别的不说,阮母各项活计都是拿得出手的,只是近些年来很少动手罢了。
只是,阮母却不是个好打发的,上次把人惹恼,想要请她帮忙,没有半只兔子,怕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