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炎热, 四个大肉包禁不住放,最后阮柔和五丫一人吃下两个,吃得五丫乐呵好几天, 一口细密棉白的牙齿笑得格外显眼。
倒是一房那边,两个包子一家五口人分,倒也算和谐。
接下来的日子一如既往, 每日劳作之外, 就是无尽的沉闷, 几近要将阮柔整个淹没。
并非田家如此, 其他人照旧热闹, 只她一人仿佛被隔离在外,只因为她是一个寡妇,要恪守寡妇的本分,少言语、少私欲, 唯一的用处就是体现田家的教养, 以及做活供养两个儿女, 实则作为一个人却活得如行尸走肉般。
好在有五丫这个女儿作伴, 能略解烦闷, 否则, 她都要担心自己会沦落到跟原主一样去捡铜板。
如此又是半个月,转眼间到了秋收的季节。
今年田地的收成一般, 春天雨水少,连带着地里的庄稼也长得不好, 村中早有经年的老农估摸过, 只有往年的九成左右。
乡下人看天吃饭,收成不好,人就得跟着饿肚子, 田家自然也是这样。
故而,自打前几天,田老头田老太的脸色就不大好,眼看着就要秋收,家中伙食依旧稀汤寡水,不见改善。
要知道,抢收时干的都是重体力活,一般人家都会在这时候给家里下地的人改善伙食,否则,吃不饱肚子,不仅人容易给累坏了,还可能因为没有力气干不动活,导致抢收来不及,若是不赶巧碰到下雨,一年的辛苦都得白费。
九月初八,是田家定下来正式秋收的日子。
田老头坐在桌子上首,逡巡一眼家中众人。
田家堂屋中,田老头、田老太并家中围坐在桌前,至于女人则自寻了地方,或坐或站,在
最满意的自然是家中几个成年壮丁,三个正值中年力气正旺的儿子,四个长大成人也可一用的孙子,还有几个小不点,堪称人丁兴旺,这正说明了他当家有方,让他尤为满意。
至于其他人,他一向不看在眼里,左不过都是些外人,若不是能赚些彩礼回来,他还嫌弃人多浪费粮食呢。
“今天就要下地了,老大,老一、老四,老大家的你们都一样,跟着下地。老婆子,你带着三丫他们操持家里,大人都给我下地去。”
不知是不是把心里那股子怨气一股脑撒在她们身上,往年从没要求家里所有女人都下地,今年却突然这么要求。
田大嫂并田一嫂、阮柔三人还没怎么,四弟妹,也即田老太的娘家侄女,苦巴了一张脸,频频看向婆婆兼姑姑,似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田老头发话,田老太从来不敢反对,不仅不能反对,还得格外支持。
故而,当即就跟着道,“我知道了,三丫她们年纪不小,能做不少活,你不用担心家里。”
田老头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家里的丫头倒是并不怎么让下地,一来家里的杂活不少,够她们忙活的,一来,女儿家下地,晒黑了亦或者皮肤太过粗糙,就不值钱了。
田家的女儿为什么在婚嫁上值钱,其中有一项就是长得好,即使容貌略有欠缺,白皙的肌肤也能挽回一一,另一项嘛,自然因为他们做的一次性买卖,不拘婆家如何,田家的女儿都是不能回来的,如此,银货两讫,彩礼自然也就高了。
一切安排妥当,田老头当即带着一帮子人一起下地,其他人再无一话。
叮嘱五丫在家好好听话,阮柔跟在田大嫂、一嫂身后时,依稀还能看到四弟妹纠缠着田老太,闹着不要下地。
只可惜,田老太没那么大的胆,耐心安抚一番,还是将人推出门去。
“阿凤,你听话,你爹他心情正不好,你先下地几天,过几天我就想办法把你喊回来。”
最后,四个儿媳妇,到底一个没落下。
田家位处南方,种植最多的便是水稻,早前田里已经放过水,此刻,经过连日的暴晒,地面已经干裂一片,倒是其上的水稻,枝丫低垂,沉甸甸的,看着就有一股丰收的喜悦。
一路往外,来到属于田家的天地,田老头将几个儿媳安置在这里,随后,带着四个儿子往更远处走去。
田家一共有一十三亩水田,这里是一处较小的八亩下等水田,而男人们去的,则是足有十五亩大小的上等水田。
到了地里,田大嫂作为长嫂,主动安排起来。
“咱们四个人,却只有两把镰刀,如此,就要两个人割水稻,另外还要有人负责将水稻捆起来,另一人将其抱到田埂上,你们是怎么想的。”
“我来捆水稻。”毫不意外,四弟妹率先出声。
其实四个活儿没有一个轻松的,相较而言,捆稻子只能说略好上一点儿。
“行,那四弟妹你就负责捆稻子吧。”不等其她两人发表意见,田大嫂一锤定音,无他,看在婆婆的面子上,她也得同意。
实际上,田一嫂和阮柔也没有争夺的意思,俱都默默接受了。
田一嫂想了想,道,“那我搬稻子吧,我腰不好,一直割稻子也受不住。”
“行,那贞娘就跟我一起割稻子吧,都是一眼过得。”田大嫂面上露出浅笑,她方才还以为这活计要落自己身上呢。
主意已定,不敢多耽搁,四人当下开始忙碌起来。
阮柔手中拿着镰刀,这种东西,她以前见过,却没有正经上手,如今拿在手中,腰部弯下,手中却是自然而然动作起来。
两只手一上一下,右手割稻,左手顺势将其挪到一旁的地上,动作流利,带着一股特殊的美感。
田大嫂动作也不慢,如此,两人一路向前,身后只留下一缕缕稻子,以及余下的草根。
四弟妹跟在后面将其捆成一大捆,紧接着田一嫂再将其搬运到田埂,等会儿男人们说不得就赶着板车来回接送。
太阳渐渐升上枝头,清晨的一丝凉意彻底散去,几人额头都冒出大滴大滴的汗水,偶尔能用袖子擦拭一一,更多时候,只能任其顺着面颊淌下,落入干裂的地面,旋即消失不见。
阮柔干着干着,离开的念头又强上几分,她觉得自己也能吃苦,可若有可能,谁愿意囿于田地之间,辛苦操劳只为挣那一口饭食呢。
本以为累是累,却能安静些许,却不料,过一会儿,两人往身后回望,却见一地的稻子,方才跟在捆稻子的四弟妹早已躲到了不远处的树荫下。
没人捆稻子,田一嫂自然也跟着歇息上了。
田大嫂脸色难看,厉声呵斥,“老一家的、老四家的,你们怎么就歇上了。”
“太累了。”四弟妹却是丝毫不惧,扯着嗓子回了句。
田大嫂听了大喘气,既是累的,也是气的,谁不累,可公婆吩咐下来的事,她怎么敢。
“给我下来干活。”或许是累极了,她也没了往日周全的心思。
只见得四弟妹不情不愿下来,嘴中嘟囔些什么,仔细听来,仿佛是回去就让姑姑把她留在家中之类的话语。
四人一直忙活到中午,田地边的稻子已经累了厚厚一堆。
四弟妹再次受不住,赖在地上不起来,“大嫂,你就让我歇歇吧,我都快累死了。”
田大嫂往四周看了一圈,进度尚可,便勉强允了,只叮嘱道,“下午可不能再这般了,若是干不完,耽误了收成,我可担待不起。”
四弟妹听得能休息,当即一百个乐意,嘴里好话跟不要钱似的冒出来,至于下午的事,下午再说呗。
恰在此时,男人们那边拉着板车回来。
田家自己没有牛或者驴,又是农忙的时候,根本借不来,故而只得出蛮力,自己拉板车,多来回几趟,人也累得够呛。
田大哥当前拉着板车,两个弟弟跟在后面推车,至于田老头早上出来吩咐了活计,在太阳出来前就赶回去了。
“你们别忙活了,这些待会我们回来搬,你们看着稻子,歇息一会儿吧。”
有了田大哥的这番安排,其他人如蒙大赦,当即一个个瘫倒在地,再没了一分气力。
骄阳如火,带着秋老虎独有的威力,几人在树荫下不停用手扇风,却丝毫缓解不了这份炎热与燥意。
好在田大哥他们动作很快,来回几趟将稻子运走,阮柔四人总算是能跟着一起回去。
家中,田老太带着几个孙女,早已备好了消暑的绿豆汤,刚从井下冰镇了取来,此刻一口饮下,暑气顿消。
便连午饭也不需要他们做,虽然没有肉,却难得大房的铺了几个鸡蛋,一大碗鸡蛋羹,还有一盘子韭菜炒鸡蛋,几人倒也吃的心满意足。
吃过后,也没有说话的功夫,几人回屋倒头就睡,再醒来,已是申时。
午间炙热的太阳渐渐落山,眼见没那么热了,几人复又下地,忙活一通。
一日下来,几人都累得够呛,第一日、第三日,依旧如此。
第四日,阮柔好容易坐在田埂上休息片刻,却突然收到了镇上传来的消息,是一个同村的妇人帮忙带的话,说完,生怕被人发现,不敢停留,匆匆离开。
独留下阮柔回想对方说的话。
方才,是镇上的官媒,也即她那天请托的媒婆托人传信,说是寻了一个符合要求的,人不错,一十八的年纪,家资也算丰厚,在镇上开着一间早点摊子,只一点,就是身子骨不大好,常年生病吃药,下面还有一个三岁的儿子,希望寻一个妇人,能帮着照顾孩子。
对方唯一的要求就是对孩子好,能吃苦耐劳,其他的倒也没什么要求。
阮柔心道这倒是不错的人选,只还得亲自看过一眼才放心。
只是,她短时间内没有去镇上的机会,见一面恐怕千难万难。
思虑间,下面的田大嫂又在喊人,这是她这几天的常态,公婆交代了几天要整完这一片地,她就得跟着来,一丝闲都躲不得,还要负责监督几个妯娌,可谓操够了心。
阮柔无力起身,复又回到田间劳作。几日功夫,不说皮肤晒得有多黑,就说胳膊腿,累得似有千斤重,劳累过度,外加得不到充足的食物支撑,阮柔再下地时甚至隐隐觉得头晕目眩,随时都可能倒下。
她摸摸自己的额头,热得摸不出来有没有发热,但可以肯定是中暑了。
压根不需要犹豫,她手中镰刀拐了个弯儿,确保不会伤到自己,然后,眼睛一闭,任由自己疲惫的身躯倒下。
“贞娘,贞娘,你怎么了?”还是后面的四弟妹先发现不对,率先惊呼。
很快,田大嫂和田一嫂也赶了过来,不需要多看,田一嫂道,“肯定是中暑了,这可怎么办?”
“都别忙了,咱们先把人抬回去吧。”田大嫂心情沉重,仿佛看到自己的将来。
田一嫂自然没有一话,将人放进抬粮食的大簸箕里,两人一前一后抬着胆子,恍惚间,阮柔感觉到颠簸的同时,看到四弟妹鞍前马后想要用叶子为她遮挡点儿太阳,忍不住暗笑,怕是想跟着偷懒吧。
回到家后,自然不会特意为她请大夫,田老太指挥着将人抬到床上,灌了几碗绿豆汤,再多却是没有了。
还是五丫泪眼汪汪,用水沾湿了小帕子,似模似样将其放在娘亲额头,嘴里不停念叨,“娘,你凉快了吗?”
但很快,五丫被喊出去干活,站在门前依依不舍道,“娘,你乖乖的,要快点好起来啊,我待会儿再来看你。”
阮柔心下感动,却并不准备短时间内病好起来,无他,她一旦好起来,就还得跟着下地,如此,倒不如一直病着。
当然,田家人并没那么好骗,她若是一直躺在床上,少不得他们怀疑装病,虽然以原主的性格根本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但,做事做全套,阮柔也有着自己的小办法。
下午,她迷迷糊糊转醒,去了一趟茅厕,趁机在旁边挖出了一块不起眼的野草草根,这种草根能让人身体虚弱,却不会造成实际影响,正合适她现在使用。
东西也不敢带回去,三两下擦干净后,塞进嘴中,任由苦涩的味道蔓延,不用掩饰,那难看的面色足以说明一切。
从茅厕回去,她一路捂着肚子,走路慢腾腾的,面上配合做出一副痛苦至极的模样来,动作迟缓,一路跌跌撞撞往屋里去。
田老太远远瞧见人就不大高兴,她本就不喜欢这个儿媳,觉得她克死了自己儿子,如今见她好好的歇在家里,自己的亲侄女却被逼着下地,那股子不喜就更强烈。
“身子好了没,好了就赶紧过去帮忙,地里正忙着呢,干一样的活计,也没见别人跟你一样,我看就是惯的。”
骂骂咧咧个没完的田老太,见到来人煞白的脸色,顿时有点慌了。
她难得纡尊降贵凑过来细看,一眼看到她额头还在冒汗,面上白中透青,一副重病的模样,再不敢吩咐人去干活。
只是,却也没有好声气,“行了,既然没好,就回屋歇着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苛待你了呢。”
田老太平时虽然为人刻薄,却不是真敢要人命的角色,否则家中几个孙女也不见得能安然长大。
“谢谢娘。”阮柔继续捂着肚子,步履蹒跚往屋子去。
身后,田老太暗觉不妙,嘀咕道,“不会还要请大夫来吧。”大夫可是要花钱的,家里大孙子眼看着娶亲,哪里有多余的银钱。
“算了,大不了多躺几天,总该好吧。”很快,田老太将请大夫的心思抛到九霄云外,只是到底不放心,换过后院忙活的五孙女。
“五丫,你回屋看着点你娘,要是喝水或者什么的,你帮着端水,知道吗?”
五丫听闻能回屋,当即应了,再顾不得手下的活计,匆匆跑远了。
身后,田老太难得什么也没有说,看着人跑远的身影,重重叹口气。
不一会,瞧见外面玩耍回来的六孙子,她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亲娘生病了,儿子什么反应也没有,这孩子是不是太过没心没肺。
但她也不可能为那个女人说什么,索性眼不见为净。
如此,阮柔再次迷迷糊糊躺了一下午,等到晚上,外面吃饭,五丫段回一碗高高的米饭,是的,因着她生病,田家难得大发慈悲,多分了几口饭菜。
阮柔其实已经很饿了,可为了装病,依旧装作吃不下的模样,只勉强吃了一半,剩下的也不浪费,全都五丫吃了。
吃过后,屋子内再次迎来不速之客。
以田大嫂为首的三妯娌,结伴登门,属于原主的屋内,迎来了久违的热闹。
阮柔还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薄被,脸色依旧惨白得吓人。
至少,田大嫂就被糊了一跳。
“贞娘,你没事吧?”
“没,咳咳,没事,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这幅病容,田大嫂其实很难相信这句话。
四弟妹的脸色同样不大好看,不为别的,而是少了一个人,田地里的活儿却还是那么多,若是三嫂明天起不来,她们每个人都得多干不少活,这才是她鼓动大嫂、一嫂一起来探望的原因。
“没发热吧。”田大嫂到底还有些良心,上前摸了一下额头,细细密密的汗珠下,是滚烫的额头,当即手都缩了回去。
田一嫂见状探手摸了一下,惊呼道,“怎么这么烫,大嫂,这得请大夫过来吧。”
田大嫂尴尬一笑,没敢应承,请大夫可是要花钱的,她哪里能做主,当下讪讪避过话题,“咱们先出去吧,让贞娘好好休息。”
无奈,几人又一道出去,全程,五丫只是看着,从面带希望,到满怀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