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峰笑着坐进去，道一声“谢”便不再言语。
谁让他是一心搞研究的工科男呢。
不会跟女企业家打交道很正常。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直到他到家属院门口下了车，楚方都没再主动开口。
秦峰看着飞驰远行的车屁股，眉头微皱，难道他想多了？只是对技术人才的尊重，亦或者真顺道。
可不论是城市轨道还是铁路都是国家的，楚方不可能跟北车厂有生意来往。
楚方是邵小美和程时序请来的企业家，座上宾，不需要通过他攀上程时序，也就没必要同他客气。
如果说她热心肠送他回来，秦峰能理解，不能理解的是让他直呼其名。
程时序一大老爷们都没让他直呼其名。
“爸，干嘛呢？”
秦峰惊了一下，收回思绪，面前多了俩半大小子。
“你们从哪儿蹦出来的？”
渺渺，“院里啊。看啥呢？”朝北看去，全是一辆辆自行车，“送你同事啊？”
秦峰笑着微微摇头，“不是。”一手拉着一个，“饿了？”
傅凌云不习惯被长辈攥住手，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点一下脑袋。
秦峰：“我们回去。对了，家里有月饼，回头饿了就吃点月饼垫垫。月饼保质期短，再过半个多月就该硬的咬不动了。”
渺渺皱着眉头，歪着脑袋，“好甜好腻啊。”
秦峰笑道：“跟你四哥一人一半。或者切四半，跟爷爷奶奶分着吃。”
“这样，行吧。”秦渺渺勉为其难同意。
秦峰：“你是生在了好时候。”
“啥意思啊？”渺渺不懂。
傅凌云上辈子经历过苦难，“以前生活苦饭都吃不饱。”
秦峰点点头：“何止吃不饱。听你爷爷说，我出生那年，他一天就吃一顿饭，还是半饱。”
“那么穷？”渺渺睁大眼睛。
秦峰：“知道为什么我长得高你奶奶也高？因为你爷爷的粮食省了给我们吃了。”
秦老汉个头矮跟秦峰出生那年无关，不过六零年和六一年青黄不接的时候他一天半顿饭，确实是为了让秦峰和他妈多吃点。毕竟除了他，家里都是老弱妇孺，也不好让秦峰的奶奶和秦颖饿肚子。
渺渺惊呼：“爷爷那么苦啊？”
秦峰：“奶奶也苦。只比爷爷好那么一点点。”
“那以后，以后再做肉，让他们多吃点，把——把以前的补回来。”渺渺说着，又不确定地问，“这样可以吗？”
秦渺渺要是说给他爹妈听，老两口又得数落他，“你爷爷奶奶乐观，过去的事在他们看来就过去了。以前辛苦，他们也不想回忆过去。你回头让他们吃肉的时候别说补回来。”
傅凌云上辈子没有爷爷奶奶，也没跟姥姥姥爷打过交道，好奇地问：“那怎么说？”
“他们做饭辛苦了。”
哥俩眼中一亮。
渺渺不禁说：“还是我爸聪明。”
秦峰嗤笑一声，“我谢谢你！”
“不客气。”渺渺看到不远处有两位老人，正是他爷爷奶奶，立马甩开他爸跑过去，“爷爷奶奶，我来了。”
秦老汉连忙伸手接他一下，“慢点。村里的路不平，不比你在家属院。”
渺渺一手拉着一个，“是不是等我吃饭？”
秦老汉：“是呀。我以为你爸还得一会儿。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爸慢死了。”渺渺回头瞥一眼，“你看他才走到哪儿。”
秦老汉闻言便知道小孙子不知道他儿子干嘛去了。
不过这事也没必要大肆宣扬。
“对！跟慢郎中一样。咱们不等他。”
渺渺使劲点一下头，“爷爷，做什么吃的？”
“做肉。”
渺渺张嘴想说那你多吃点。到嘴边想到他爸爸的话又咽回去。
菜端上桌，渺渺伸长胳膊找肉。
老两口同时皱眉。
这孩子今儿怎么了啊。
平时吃饭时规矩挺好啊。
“爷爷，奶奶，吃肉。”少年一筷子夹许多，爷爷碗里漏一半，奶奶碗里放一半。
老两口懵了。
秦峰不禁扶额。
秦渺渺见状意识到不对劲，朝他爸脚上踩一下。
秦峰叹气：“你也不看看什么肉。炒肉片你爷爷奶奶咬的动吗？又不是炖肉。”
渺渺想到不塞牙的猪瘦肉只有排骨和蹄髈，“我，我忘了。”
老两口回过神。
周氏笑着说：“咬不动就慢慢吃。这可是渺渺给我们夹的。”
傅凌云挑两块肥肉夹过去。
秦老汉忙用碗接一下，“好了，好了，你们这俩孩子今天是咋了？我们自己会夹。”
傅凌云：“让你们吃你们才不舍得吃。”
秦老汉哑然。
周氏：“我们吃了不消化啊。”
渺渺立即说：“那就少吃点。今天就吃这么多。明天再吃这么多。”
周氏下意识想说，那也得你爸买。
可她总觉得儿子在这儿等着她，慌忙把话咽回去。
“听你的。你也吃吧。这是用猪油炒的，凉了就凝固在一块了。”
渺渺知道猪油结晶会变成白色，便不再乱翻肉，不论什么东西都往饼上夹，然后把饼卷起来吃。
周氏见他喜欢这么吃，寻思着他们一天到晚没什么事，第二天下午就把鏊子拿出来，老两口一个烧火一个擀面皮用鏊子烙饼。
小哥俩快放学的时候，周氏洗点菜跟鸡蛋一块炒，让他们卷饼吃。
傅凌云小时候吃过烙饼，但没吃过卷菜的饼。因为他养母怀孕了，精心准备的菜是留自己吃的。
他起初不知道，还被他养父好一顿数落，“不懂事，不知道留给弟弟吃。”
那时候孩子还在他养母肚子里。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误以为胎儿也能吃东西。
想起往事，傅凌云夹菜的动作慢了。
周氏：“是不是不知道怎么卷？”
“我——”傅凌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周氏拿过他的饼，快速夹许多菜摊均匀，先卷底部，然后朝一个方向卷，“两个手握着吃。”
傅凌云很想说谢谢，喉咙却痛的难受。
周氏奇怪：“不喜欢吃？”
傅凌云摇摇头，眼眶不受他控制的红了。
周氏连忙找她儿子。
秦峰大概明白了，“是不是想起以前的事？是想到在王根宝家，还是跟你生母的时候你想吃这个不让你吃？”
傅凌云吸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不是王根宝家。”
周氏：“那就是你生母。你那个娘，想她干嘛？早下十八层地狱了。”出去拿个毛巾给他擦擦。
渺渺不明所以，“不让吃什么啊？”
秦峰：“你小哥的生母很坏，他想吃大饼卷菜都不让他吃。”
“啊？”渺渺惊呼。
秦峰点头：“不止如此，还要把他们卖给王根宝。你忘了吗？”
渺渺隐隐有点印象，“然后王根宝又有一个孩子就不要三哥和四哥了？”看到他爸点头，搂住他哥的脖子，“他们不要你我要你。”说的很豪迈。可傅凌云扭头看到他脸上的婴儿肥又想笑。
周氏放心了，“这就对了。喜欢吃等你们放寒假，我和你爷爷啥事没有天天给你们做。”
傅凌云慌忙摇头。
秦老汉：“做这个不麻烦，就是费时间。坐在鏊子旁边还能烤火。”
傅凌云找他爸。
秦峰：“他们说给你做，又不是让你做。不吃白不吃。”
周氏气笑了，“就该跟爸学学，脸皮八丈厚。”
傅凌云又忍不住笑了。
秦峰：“多吃点。你奶奶炒这一盆菜就是留着你们卷饼的。不然半盆就够了。”
傅凌云使劲点一下头。
饭后，擦干净嘴巴，少年就化身小陀螺，帮忙收拾碗筷。
秦老汉把他推出来。
少年不敢反抗，怕把他老人推倒了，只能再次找他爸。
秦峰：“你上初三了，也该静下心好好学习了。走吧，回家写作业去。”
傅凌云这一刻很想解释初三很多知识他看一遍就记住了。
可一想到他爸要是知道他前世死的时候没比他小几岁，肯定不会再像以前那么疼他，还有可能厌恶他，因为他骗了他。
傅凌云决定还是跟哥哥们讲好的一样，把此事烂在肚子里带进坟墓里。
“爸提我默写英语单词？”傅凌云走到他身边问。
秦峰：“让渺渺提。你写好了换你提渺渺。”
正准备找同龄人玩的秦渺渺惊呼，“凭什么？四哥初三又不是我初三。”
“凭我是你爸，行吗？”
秦渺渺蔫了，气得抓住他哥的胳膊先走一步。
秦峰摇头笑笑。
小崽子，也不看看你才多大。
片刻，小崽子又跑回来。
秦峰顺嘴问：“气消了？”
“钥匙！”秦渺渺伸出手。
秦峰：“你的呢？”
傅凌云：“放家里了。爸说你兜里有钥匙。”
秦峰想起来了，“天黑慢点走。”
“不用你管！”渺渺夺走钥匙，再次气咻咻走人。
到家属院大门口，少年不气了，他听到门卫爷爷跟别人聊天说他爸昨天坐车回来的。
渺渺扯一下他四哥，冲门卫使个眼色。
傅凌云微微摇头，拉着他悄悄绕过门卫，小声说：“应该是程副市长。厂里的车门卫爷爷几乎都认识。”
渺渺知道这事不能到处说，立马抛之脑后。
周日早上，渺渺打算去公厕清场，不经意间看到大门口停着一辆黑色小车，从车里下来个司机朝门卫室走去，后座好像有人，而且是个女人，连忙跑回家，“爸，好像邵小美阿姨来了。”
秦峰擦擦脸，跟他走出家门，看到门卫正往这边指，门卫身边的人像是在哪儿见过，心里咯噔一下，“她？”
“是她吧？”渺渺问。
秦峰胡乱点一下头。
渺渺推他一把，“快去看看找你干嘛。我去厕所。要是找你吃好的，让她等等我，我跟你一块去。”
秦峰顾不上跟他废话，大步朝东走去。
临近大门，后面车门打开。
门卫听到声音扭头看去，十分惊讶。
——好俊的闺女。
秦峰只觉得头皮发麻。
果然，要是没打算跟他来往，那天压根没必要让他喊她的名字。毕竟滨海说大，能在街头偶遇。说小吧，如果不是巧合，这辈子都很难再碰到。
“楚女士？”
楚方走过来一点，“叫我楚方吧。”
秦峰眼角余光注意到门卫来回打量他和楚方，顿时觉得头都大了，“找我？”
“今天周末不加班吧？”楚方直接问。
秦峰：“有点事。”
楚方眉头微蹙。
程时序不是说北车厂的订单都交了吗。
门卫眼中猛一亮，“秦工，你昨晚不是说那几张图纸晚上一会儿就能画好吗？”
秦峰猛然转向门卫。
他什么时候说了？
门卫一脸无辜：“我年龄大了记错了？还是你昨天忙忘了？”
楚方看明白了，“秦峰，两个小时就够了。”
秦峰：“那去我家？”
“方便吗？”
门卫立即说：“当然不方便。五个孩子一人一句也能说到明天早上。”
秦峰忍不住瞪他。
——你能闭嘴吗？
门卫：“无益他们没回来？”
秦峰服了，“我还没吃早饭。”
门卫接道：“那正好，跟这姑娘你们一块吃。姑娘，你还没吃吧？”
楚方微微点头。
秦峰气得想弄死他，索性十分光棍的说：“我没带钱。”
门卫脸上的笑容凝固。
楚方清冷的脸上多了一丝笑意，“我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