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
第二日上午,淮州城外的官府驻地里,嬴淳懿围着并排摆放在地上的几具尸首走走看看,“这些人身份都确认了?”
被叫来指认的淮州府杂役一一仔细辨认过后,肯定地回禀:“他们都是府台老爷手底下的亲信,常在城中行走,许多百姓都认识。”
嬴淳懿挥手让杂役下去,将尸体看遍,问:“那郑锋毅在哪儿?”
奉命追捕郑锋毅的一名百户立即回禀道:“卑职等在距此三十里外一处临河的芦苇丛里发现了这几具尸体,相近的河湾里有一条空渔船,船上散落着许多财物,并无活人。我们立即在周边排查,没有找到罪员全尸,但发现了这件衣裳,并在附近河流中打捞出了残肢与尸骨,能拼出人形,我等认为很有可能就是郑锋毅。”
“既能拼出人形,为何不能确定身份?”嬴淳懿皱眉道:“头颅可在?”
“在。”百户顿了顿,有些犹豫道:“但死状惨怖,恐污诸位大人耳目,侯爷是否要过目?”
“当然。”
随行的军士便打开带来的大箱子,抬到中央。
周遭的大小官员伸头看了一眼,就飞快缩回去,移开目光,甚至有人哆嗦着念了一声“阿弥陀佛”。mgonЪoΓg
嬴淳懿也一看便明白那百户为何不敢肯定身份。只因头颅虽在,但脸部血肉模糊,似乎还被什么野物啃咬过,面目全非。
仵作还没到,他便侧身道:“小贺大人来看看。”
贺今行接过军士递来的手套戴上,仔细翻看那颗头颅,而后道:“脸皮应该是被剥走了,没有任何皮肤残留,不过头形确实很像郑锋毅。”
今日也是有太阳的晴天,碎尸易发臭,他将箱子合上,“是他们动的手?”
“从郑锋毅潜逃到淮州卫发现尸首,前后时间差没多少,这等迅速而精准的技巧,也只有那些‘手艺人’能信手拈来。”嬴淳懿认同了他的猜测。
“可他们为什么要杀郑锋毅,杀了还要碎尸?”他一时不解,然而转瞬便想到昨日对方所说,此人曾任职太平大坝监工,以职权便利贪墨无数。
要在这等工程里长期贪污,并非易事,其背后不知还有多少牵扯。
所以是有人不想让郑锋毅落到他们手里,遂提前灭口?
可为什么动手的是漆吾卫?
他脑海里滚过几个称谓或是名字,看向嬴淳懿。
后者接到他目光,便知他们想到一块儿去了,默契仍在,就接着他的猜测说:“昨日我说风波不会止于江南,现下看,果然难以善了。”
贺今行咬唇深思,一时无言。
旁边官员看看忠义侯,再看看他,有胆子大的拱手问:“侯爷和小贺大人在说什么?下官听得稀里糊涂的。”
“本侯是说,”嬴淳懿指着一地尸首与那口装残肢的箱子,面向这些人:“这就是为官不忠不廉的下场。”
一众官吏顿时立如鹌鹑,齐声道“不敢”。
嬴淳懿哼笑一声,抬手道:“都做事去吧。”
众官散去,先前那百户又献上另一只精巧的小箱子,沉香木的底,鎏金嵌银。
箱子在侯爷面前打开来,现出里面满满一箱的金银财宝,“这是卑职等在现场搜寻到的赃物,不知具体数量,应是郑锋毅的私财。”
“至死不忘敛财,可惜带不进黄泉。”嬴淳懿向来不屑这等人,在箱子里随手抓了一把,阖上箱盖后放到上面,“外面的你拿走,里面的封存。”
“卑职不敢。”百户立即单膝跪地。
“本侯给,你就拿着,给昨夜出值的弟兄们分去买酒肉。”
百户犹豫片刻,低头感激道:“多谢侯爷。”
待军士们抬走尸首,贺今行才开口道:“那可是赃物。”
“这些缴上去,不过是从郑锋毅口袋里换到另外不知哪个人口袋里,不如给这些实在做了事,辛苦过的人。”嬴淳懿理所当然道:“许轻名若在这里,同样会这么做。”
贺今行皱眉思索,知道症结在底下人的待遇分配,不在此。他不再纠结此事,随即起了另一层不解:“侯爷为什么老是提许大人如何?”
对方不知他会问这个,盯他片刻,忽而笑道:“许轻名由秦毓章一手栽培,行事作风几乎与他老师一模一样,了解他,就是间接地了解秦毓章。”
“许大人和秦相爷……”他仔细回忆了自己与这两人的接触,摇头,“不像。”
“你觉得不像?”嬴淳懿饶有兴致地问:“秦毓章只要柳飞雁的命,许轻名就把柳从心扔给你;秦毓章欲拔擢于你,许轻名就让心腹来带你做事;这对师生互闻弦歌而知雅意,还不够一脉相承?”
“下官所为,皆是职责所在;许大人对下官的派遣,也并无任何违律越矩之处。”贺今行只觉他,认真地说:“侯爷与许大人政见或有不同,但都是想做实事的人,求同存异,见贤思齐,未必不能双赢。”
“双赢?”嬴淳懿倾身向他,低声嗤道:“在外,文尊武卑,文荣武辱;在内,政事堂左右二相,左相始终压右相一头。”
“阿已,你不能把所有人与事都想得太好。”
贺今行说:“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是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只要规则精确而恰当,人人都依规而行……”
“能制定规则的只有,”嬴淳懿抬指向天,然后注视着他的眼睛,沉声说:“而那把椅子,也只有一座。”
他说完便转身离开,袍摆带起一小片风。
贺今行看着他的背影,阳光有些刺眼,他单手盖了盖脸,也去做事。
年少时对棋畅谈已是往事,以他现在的位置,确实不够资格谈“规则”二字。
要更加奋进才行。
及至午时,几日前被派往各州运粮并调查民情的诸人都陆续赶到。
许轻名当时给的时限是三日,但他们多在回临州的半道上才收到消息,再折往淮州,是以耽搁了些时间。
制台大人在午后归来,腰带上扎着一截白纱。他先是查看了淮州卫追捕郑锋毅的案卷,然后就着仵作的尸检汇报验了罪员尸首,便命人将所有尸首一把火烧了。最后才听各人汇报,并未追究迟误之事,随即就地召开一场小型的议事。
贺今行见沈亦德与张文俊皆在,唯独不见比他还早来的盛环颂,遂问身边同僚:“盛大人为何不在?”
嬴淳懿坐在上首一侧,闻言淡淡地说:“他去吴州了,暂且不必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