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英请他随自己移步阆苑花园,在花园深处,见四下无人,阿英才开口道:“忘忧子真人,我知道你嫌我多管闲事,只是冲灵子仙姑她真心喜欢你,真人你能否对你二人的感情再做考虑?”
忘忧子道:“阿英,我由衷佩服你能从一个不识字的奴婢,刻苦修习成为仙府最顶尖的修士。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不要插手别人的私事,你并不是在任何事上,都有资格指点置喙。”
阿英道:“真人,阿英并未自大到认为自己学有所成,更未狂妄到以为自己有资格指点他人。我只是不明白,真人与仙姑一直感情甚笃,为何会被他人的几句闲言碎语,就轻易离间了感情呢?我前些日子听仙姑说,真人家中为真人物色了一门好亲事,难道真人有了新欢,才要与仙姑疏远?”
忘忧子目光如炬,怒道:“放肆!我的婚事,也是你该过问的?闲言碎语?什么叫闲言碎语?所以阿英姑娘,你到现在都还想着,要替冲灵子隐瞒舞弊吗?你觉得她做得对吗?你以为我是听了别人的闲言碎语才起疑的?难道你就从没想过,我与她朝夕相处,真会毫无察觉吗?”
忘忧子本就剑眉星目、五官深邃,面目中透出浓烈的刚毅之气,现下他如此严厉地盯问阿英,顿时让阿英有些心虚。
阿英沉默片刻后,坦然道:“我觉得仙姑做得不对,也劝过仙姑勿图安逸、莫走捷径。仙姑也明确告诉过我,愿意改过自新。真人,既然你们朝夕相处,你又明察秋毫,难道你察觉不到她的转变吗?常言道,知过能改,善莫大焉。真人为何就不愿再给仙姑一个机会呢?难道在真人心中,修道之能竟重于感情之真?”
此言一出,忘忧子立即变色,质问道:“真?她有吗?这世上最不配提这个字的,恐怕就是她了吧?”
阿英争辩道:“修道是修道,感情是感情。就算仙姑在修道上有虚伪蒙混之处,在对真人你的感情上也是真心真意、毋庸置疑的!”
忘忧子闻言,冷笑道:“真心真意,毋庸置疑?阿英姑娘,如果你不是故意欺瞒我,那恐怕便是你也被冲灵子天真无邪的外表蒙蔽了!野训回来后,我担心镜涵子伤重,又内疚她当时为救冲灵子而落水,我后来救了冲灵子,却未能救她,于是便差人给她送去了一些药材补品。谁知,镜涵子派她的侍婢涓涓,将东西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还交给我一封信。我打开信封一看,只见里面有两页信纸。一页乃镜涵子的亲笔,一页乃冲灵子的家书。在镜涵子的亲笔上,她先是自述自己乃医药世家出身,药石之事无需担忧,婉言谢绝了我送去的礼物。然后她又告诉我,她无意间拾得书信一封,为了知晓书信乃何人遗落,她便大致浏览了其中内容,发现竟是冲灵子的家书。她本欲归还冲灵子,却又因信中对我多有提及,提及之事令她极为不耻,若不告知于我,她便内心不安,于是才将书信传与我阅看。我虽知偷阅他人信件,非正人君子所为,但我实在好奇冲灵子与其家人到底如何议论我,于是我还是忍不住打开了那封家书。只见信件抬头的称呼乃是冲灵子的乳名,落款则是冲灵子父亲的名讳,想来应当是冲灵子父亲写给她的家书。冲灵子曾告诉过我,仙府无人知道她的乳名,她唯独将其告诉了我,让我可在私底下对她如是称呼。所以,此信断不可能是他人造假。家书中,冲灵子的父亲极赞冲灵子聪慧过人,没有枉费自己将她送入仙府修习的苦心,也没有忘怀自己昔日对她的教训,一下便钓到了我这个出身名门的金龟婿。还嘱咐冲灵子务必投其所好,使尽一切手段牢牢抓住我的心。说是只要冲灵子能够与我结为连理,她胞弟的前程和他们一家的荣华富贵,便有了终身依靠。在此之前,我也以为她真心爱我,我也以为她心思单纯。直到我看到那封家书,我才发现,自己只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笨蛋,被他们一家人算计,玩弄于股掌之上!”忘忧子说到此处,拳头紧握,眼睛都要眦出血来。
顿了片刻,忘忧子的情绪稍微平复,才接着道:“我为她拒婚,与家中父母闹翻,几乎到了要被逐出家门的地步,她却只是贪图我家里的荣华富贵。这样处心积虑、虚伪做作、贪慕荣华之人,阿英姑娘还要苦劝我与她白头偕老吗?难道阿英姑娘得了她家很多好处,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所以才要一味跑来我这充当说客?”
“我没有!”阿英气愤道:“我只是觉得仙姑与真人情投意合,我才跑来找真人你求情,仙姑根本就未授意,也不知道。”
“情投意合?”忘忧子大笑道:“我喜爱修道,她厌恶修道,我们何来情投意合?你以为是镜涵子的几句闲话,才让我起疑的吗?我坦白告诉你,早在我奔赴凤初园,阻止她与碧桐子恶斗之时,我便觉察出了异样。我实在不懂,一个能将策论战法叙述得如此精妙的人,为何会在与人对战时频出昏招、落于下风!后来,在我与她的交往中,她又多次出现一开始不知所云、语焉不详,再见面却能高谈阔论、侃侃而谈的情形,这便更加深了我的怀疑。只是我当时情令智昏,不停说服自己,她是爱我心切,才弄虚作假罢了。如今看来,是我太过天真才心怀幻想,而她不仅喜爱修道是假的,连喜欢我也是假的!”
阿英急道:“真人,你看到的是仙姑父母寄给她的信,里面所述也只是仙姑父母一厢情愿的一面之词,也许仙姑自己并不作此想呢?还有镜涵子为何要将那封家书转交你看,她是不是也有什么别的意图呢?”
忘忧子笑得眼角飙泪,略显癫狂道:“阿英姑娘,我真是敬佩你的护主之心,惊叹你为人开脱的本事!冲灵子的父母日常便如此教导她,甚至还要明明白白写在信中、多加嘱咐,你却还要我相信她,全然未受其父母影响?镜涵子有什么别的意图重要吗?重要的是,她冲灵子是个怎样的人,又是怀揣着怎样的目的才来接近我!”
阿英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忘忧子见阿英无话可说,收了笑,黯然道:“阿英姑娘,你方才说,修道是修道,感情是感情,那我且问你,你觉得一个人的品行是一个整体,还是可以完全割裂成各个部分?一个会偷窃的人是会坑蒙拐骗比较合理,还是一个会偷窃的人却会抱诚守真比较合理?我现在根本不敢去想冲灵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连看到她都觉得恶心。阿英姑娘,不管你是自愿前来还是受人所托,我都只想告诉你,我与冲灵子此生绝无可能,你以后也不要再白费心机、多费唇舌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一旦崩塌,便无法再修复。而对一个人的品行若不再信任,那对这个人的感情也就荡然无存了。”
忘忧子说罢,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阆苑。
阿英望着忘忧子快步离去的背影,心知一切已经回天乏术。
她忽然想起,上次在梦中,凌云告诉她,他和九玄明知使用魂梦神通术穿入身体,会对彼此都造成损害,但还是决定以此来解除二人间的误会。
由此可见,二人早已看破,信任乃是一切情感的基石,宁可身损,不可心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