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鹿放下包,拿着睡衣去洗漱。
祸不单行。
她头发刚淋湿,热水器就忽然没电罢工了。
她站在冷下来的空气里,愣了下,重新穿上衣服,擦了擦头发,到楼下买了新电池换上。
但刚洗到一半,又发现脚下的水越来越深,几乎淹到了脚踝处。
这种连环惨案,如果放在五年前,许鹿大概会哭鼻子,会抱怨生活为什么总是一地鸡毛,会崩溃得泣不成声。
但现在的她,只会淡定地以最快速度洗完,找工具排水,掏出卡在下水道边缘的头发,再将小半瓶疏通液倒进去。
一分多余的矫情都没有。
这大概就是曾经那些“失去”,所带来的收获。
这次回国匆忙,几乎是脑门一热就做出的决定。
她带回的东西不多,两个寒碜的箱子,一箱是穿的,一箱是书和杂七杂八的琐碎物件。
在各种接连而至的意外中,兵荒马乱了这么久,终于得空收拾起来。
也不过,是大半个小时的工作量。
东西少到,仿佛随时可以撤离的地步。
她将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一一挂在脱了漆的简陋衣柜里。
视线定在了其中某件,黑色男款运动服上。
这些年,这件衣服一直跟着她辗转漂泊,说不清是培养出了革命感情,还是为了提醒自己。
又或是,依然藏着,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某种情绪。
和陈念沂在一起的那几年,她从未主动开口要过任何东西,除了这件运动服。
她还记得,那是她生日的前一天。
陈念沂依旧在图书馆呆了整整一天,她也按照他的要求,坐在离他三米远的后排,不吵不闹乖乖陪了一天。
直到太阳落山,陈念沂也没看她一眼。
许鹿虽然自我催眠说没关系,心底也不免有些失落,别人谈恋爱都是你侬我侬,她就只能看着人的后脑勺,望眼欲穿。
所以当他忽然收拾好东西,走到她旁边时,她心里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想要什么生日礼物?”他翻着被她口水淌湿的课本,随口问了句。
“这个。”她傻笑着,指了指他身上那件黑色运动服。
“看上一件破衣服?你就这点出息?”他拿着课本,轻敲她的脑袋,恨铁不成钢。
“因为上面有你的味道呀。”
那时,也不知道是神经迟钝,还是脸皮太厚,她并不懂得害臊两个字怎么写。
“变态。”陈念沂嘴上调侃着,还是大大方方遂了她的愿。
结果生日当天,陈念沂又送了她一把定制的木吉他。
看到东西的时候,她差点哭了。
在那之前,她时常会去看陈念沂他们乐队排练。
好多次,当她看到站在他旁边的赵琦越,心里不是不嫉妒的。
她弹奏的那把琴,是他替她挑的;她唱歌的时候,他会在旁边,替她和声。
很多时候,许鹿都忍不住胡思乱想,如果不是自己成天追着人跑,最后和陈念沂在一起的,也许就是赵琦越了。
本该是赵琦越吧,她甚至想。
但她将心思隐匿起来,从不把这些酸楚诉诸于口。
陈念沂大概看懂了,在偶然的视线交错时,他读懂了许鹿眼里的委屈。
所以,吉他上刻了两个单词。
withyou。
但遗憾的是,那把吉他后来被砸坏了,在他们吵架的时候。
如同他们最后的感情,支离破碎,粉身碎骨。withyou,从此成了一个残缺的笑话。
那时,陈念沂是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他总有无数的事,排满了每天的日程。
而在那些密密匝匝的计划里,许鹿永远是排在最末的,最不重要的那一个。
许鹿所能拥有的陈念沂,不过是那点少得可怜的切片。
偶尔热情,多数时候冷淡的,捉摸不透的恋人。是她不知疲惫,追着赶着,才能给点回应的恒星。
她当初想要这件衣服,大概也是因为,想要多拥有点陈念沂。
哪怕,只是多一丁点儿。
咯吱一声,老旧衣柜被她严丝合缝关了上,也连带着,将某些记忆锁了进去。
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她打开电脑,毫不犹豫在文档里敲下几个字。
辞职申请。
翌日早上,许鹿依旧是被榨汁机的如雷响动,给轰醒的。
窗外天还没亮。
她看了眼手机,六点五十。
脑袋昏沉,嗡嗡作响,心脏也有点难受,她掀开被子,去了客厅。
周悦正在打苹果汁,但她的榨汁机明显出了故障,响声震天。
从许鹿第一天住进来起,这定时定点的闹钟,就从没迟到过。
“周悦,你能去厨房打东西吗?”许鹿的态度还算客气,“声音有点大。”
“啊?”周悦瞥了她一眼,丝毫没觉得抱歉,“厨房台面太小,不好操作。”
“那你要不把东西拿去修一下?声音真的太大了。”许鹿忍着怒气,提议道。
“有修的钱,我都能买一个新的了。”周悦不以为意道,“而且还能用,我为什么要拿去修?”
“可是你这样每天吵到我没法睡觉啊。”许鹿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情绪。
周悦愣了愣,放下手中的东西,看向许鹿。
这段时间以来,大概是室友太好拿捏,她压根没把许鹿当回事,明明是合租,但在生活习惯上一直我行我素,从没考虑过另一个人的感受。
周悦淡淡“哦”了声,把榨汁机里的东西倒进杯子里,起身回房。
路过许鹿时,瞥了她一眼,理直气壮“提议”道:“老房子隔音差,要不你换个地方住?”
然后,砰一声,卧室门被摔上。
许鹿彻底愣在了原地。
接着,她意识到自己被气得浑身发抖,一口气憋在胸口,却连一句骂人的话都说不出来。
但很快,许鹿便“顿悟”了。
这些年,什么刀枪雨雪没遇见过,凭什么她要搬走?
推此及彼,她又联想到昨晚脑门发热做下的决定,幡然醒悟过来,凭什么她要当逃兵?
于是,那封被设置了定时发送的辞职信,被她迅速撤了回来。
虽然生活总是给人设置重重考验,第一个关卡还没跨过去,第二个关卡又接踵而至。
但人呢,从来也不缺破罐破摔的勇气。
许鹿这样想着,心底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又莫名涌上来了。
不就是给前任写稿子?不就是时不时地,抬头不见低头见?
有什么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