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她收回悬在半空中的手,垂下眸子,转头回了客厅。
刚走了几步,身后的人便疾走过来,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身体被紧紧箍住,一声沉沉的叹息掠过耳畔,“抱歉,刚心里有点烦,说话没注意分寸。”
陈念沂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发,轻言细语道:“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很快就回来了。”
许鹿心一软,也抬手搂住他,微微摇头道:“我没生气。”
对方目色沉沉望着她,似是想说些什么,终究只是亲了下她的额头,安抚道:“乖,你先休息,别等我。”
望着被关上的大门,许鹿呆立在原地。
半晌后,才心事重重地回了卧室。
那扇防盗门,似乎也是他的心门。
她进不去。
接到孙嘉芋的电话时,她刚吹完头发,正准备将吹风机收起来。
“你们家陈念沂太疯了,简直不要命了。”孙嘉芋高分贝的声音刺穿耳膜。
许鹿懵了两秒,手一松,吹风机砸在脚上,脚背顿时通红一片。
真实而强烈的痛感,让她意识到这不是做梦。
心脏狂跳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她对着电话开口,神情还算沉着,但声音却不觉微微发抖。
大概是嫌孙嘉芋找不着重点,电话被徐蔚森抢了过去。
“许鹿,府河这边,你赶紧过来。陈念沂在这饶了好几圈了,飙车啊,真他妈要把人吓死了~”
原来是飙车。
许鹿稍微松了口气,镇定道:“好,我马上来。”
她迅速解开浴袍,随手从衣柜拿了件白色衬衫出来。
脑子里浮现的,是他曾经在府河边,载着她狂飙的场景,那次她真是五脏六腑都快吐出来了。
但如果没有载人,他的速度只会更加肆无忌惮。
心头沉了块石头,搅乱了她的呼吸。
心里一着急,连衣服都穿反了。
重新将白衬衫套好后,许鹿又急忙给孙嘉芋发了条信息过去:“帮我看住他。”
府河位于市区边缘。
位置偏僻,夜已深,更是没什么人。
许鹿站在河边的大马路旁,夜色在她眼前混沌成一团。
混沌之中,一团红色的光倏然从眼前经过,那是陈念沂的车。风驰电掣,如鬼魅,碾过平静的夜色,很快便消失在拐角处。
已经第二十圈了。
她和徐蔚森想尽各种威逼利诱的办法,都没法让他停下。
她甚至想到电视剧里,女主角挡在车前的场景可摩托车的车速太快,这办法着实太蠢。
一圈一圈,他的速度似乎越来越快。
这样下去,保不准会出事。
没多久,摩托车的轰鸣声再次震破耳膜。
与此同时,马路的另外个方向,突然出现一辆载满货物的大型货车。
许鹿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陈念沂,停下,快停下。”
她跟着他的车一路狂奔,但很快被甩在身后,只能朝着前面的人高声狂喊起来。
慢慢地,喉咙处涌出一股铁锈的味道,某种前所未有的无助朝她袭来,她几乎快哭出来了。
若不是被孙嘉芋拉着,她大概早已经冲到马路中间去了。
“疯了吧,这家伙。”徐蔚森被惊出了一身冷汗,急得脑瓜子一团乱,半天憋出一个馊主意,“要不咱报警吧。”
“报什么警!他一个公众人物进了警局,你让媒体怎么写?”孙嘉芋气不打一处来。
两车的距离越来越近。
眼看着就要撞上。
孙嘉芋捂着脸,厉声尖叫了下,然后人被徐蔚森拽进了怀里。
许鹿则一瞬不眨盯着前方的两辆车,手指甲嵌入掌心的皮肤里,呼吸几近停滞。
短短几秒的时间。
她的心脏猛烈撞击着身体这堵墙,耳朵里忽然失去了声响。
终于,世界的嘈杂声重回她的听觉系统里。
她闭上眼,沉沉舒了口气。
最后时刻,摩托车方向一偏,终于有惊无险地与货车擦肩而过。
但陈念沂仍然没停下,很快消失在马路拐角,又进入了下一圈的循环。
许鹿浑身无力地瘫在地上,牙齿还在上下打颤,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口腔里,不知道是声带被撕裂了,还是唇角被咬破了。
她缓缓起身,挪到旁边的石凳上,盯着地面,一动不动。
然后,一颗接一颗的泪珠,轰然砸了下来,落在水泥地上,卷起尘土。
慢慢地,地上湿了一大片。
为什么他表达情绪的方式,总是这么狂热而惨烈?
为什么,当她已经开始学着去信任,他却反倒不愿意对自己敞开心扉?
她看着他陷入内心的困兽之斗,却无能为力。
他将她拒之心门之外,完全没给她任何机会,去了解这些年的过往——她不在的时候,他们父子的关系,何以恶劣至此。
推己及人,她忽然就明白了自己当初隐瞒病情时,他无从下手的心情了。
原来,竟是这样的煎熬。
“你没事吧?”
一瓶水递到她面前,孙嘉芋一边轻拍她的后背,一边担忧道。
许鹿抬手抹了把脸,微微摇头。
她接过水,抖着手拧开瓶盖,猛灌了几口,又倒了些在手上,胡乱洗了把脸。
夜风吹过脸庞,湿冷空气浸入身体,她浑身一激灵,陡然清醒了过来。
这不是她该脆弱的时候。
过了十二点,货车只会越来越多,她不能再任由他这样胡来。
思索片刻,许鹿起身,问孙嘉芋要了她车上的高音喇叭。
因为平时场地布置的需求,她知道孙嘉芋车上,时常备着一个红色的大喇叭。
接过喇叭,许鹿望了眼身后的府河。
夜色把江面映得黑如墨汁,夜风沁凉,她浑身一颤,几乎没犹豫,便爬上了围栏。
孙嘉芋和徐蔚森都被吓一跳,作势要去拉她,被她摆手拒绝了。
“放心,我没事。”
她慢慢在围栏上坐下,双脚卡在栏杆里,打开喇叭。
摩托车终于再度出现。
她对着喇叭高声喊道:“陈念沂,你再不停下来,我就跳下府河了。”
音量有些小,她的话很快被风稀释。
许鹿于是扶着围栏站了起来,又将音量调到最大,一遍遍嘶吼着,呐喊着。
嗓子几近沙哑。
她就那样双脚立在围栏第三格,小时候学舞蹈留下的基本功还在,她靠着昔日的那点本事,用尽浑身力气维持着平衡。
身后,是浓黑的江水,以及洒落在江面的粼粼月色。
因为走的急,她拿错了衣服,穿着陈念沂的白色衬衫,风一吹,衬衫随着一头黑发,被风鼓起,露出瘦削的肩膀。
黑发,白衣,红色的喇叭,头顶的月色
分明是性命攸关的场景,却陡然生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摩托车上的人,终于被这锲而不舍的声音搅扰思绪,蓦地回头。
只见一个瘦削的身影,正立在围栏上。
而她的身体,正缓缓往后仰去,整个人几乎下一秒就要坠入江中。
霎那间,刺耳的刹车声轰然响起,划破府河上空的天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