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没有如果。
梁稚玉不曾在河灯上写名字,不曾祈愿。
河面的灯火寥寥几点,杨阿喜在门前烧了纸钱给自己的死鬼男人,嘀咕道:“河上像是飘着鬼火,怪吓唬人的。”
宋飞燕把纸钱拿到门前烧,道:“小孩放灯玩,也没碍着你啊。”
杨阿喜别过脸,不跟她说话,进屋里去了。
“娘、娘!”她儿子叫她,口齿不清,手指着空气,“人,人……”
“哪里有人,家里就咱娘俩。”杨阿喜把祭祀过鬼神的饭菜摆在桌子上,“儿子,趁着天没黑透,赶紧吃饭。”
她儿子被她放在加高的椅子上,自己扒了口粥,指着空气,改了口:“鬼,鬼……”
“你乱说什么话?”杨阿喜不高兴,瞪儿子,拿起碗喂他吃,“看看人家钩星养的闺女,古灵精怪的。你跟她一样大,也不学聪明点,成天惹我这亲娘生气!”
训了儿子,她瞪空气:“是鬼你很了不起?人都会死,死了就变成鬼,我可不怕你!这是我家,我管你是鬼是神,没请你来做客就给我滚!”
问儿子:“还看得见鬼?”
都说小孩子心思少,眼睛能看到很多大人看不见的东西。杨阿喜看不见鬼,她儿子吃了嘴里的粥,抬头看她。
他的眼神奇怪得不像小孩子,既轻蔑,又带了几分说不清的惧怕,让杨阿喜对他扬起巴掌:“瞅啥瞅?”
小男孩脖子一缩,哧溜滑下椅子,抬腿往屋外跑,边跑边哭:“这债我不讨了!马大力去年夏天死透了,他欠我的钱我不想要了!呜呜,我要下地府,我不讨债了,呜呜!”
不知他遭遇了什么怪事,嘴里讲的话杨阿喜听不懂。
她起身捉他:“你让野鬼上身了?站住!不准欺负我儿子!”
莫看小男孩腿短个矮,跑得飞一样快,像在追逐什么:“带我走!快带我走,这婆娘凶得很,比母老虎还厉害,我不要做她的儿子!带我走,呜,就算投不了胎,我也要做鬼!”
“啪!”杨阿喜脱了脚上的鞋子砸来,打中跑到路上的小男孩。
他的身体猛地一晃,坐在地上咧开嘴哇哇哭,再也讲不出胡话了。
门前纸钱烧完,宋飞燕拿火钳在盆里翻了一下,没找到未烧完的纸,很满意。
她会武功,身上带着一道平安符,不惧鬼,看向捡起鞋子哄儿子的杨阿喜:“你儿子刚才撞邪了?我好像听到他说讨债、宁可下地府做鬼也不做你儿子之类的话。”
杨阿喜拎起儿子,冷笑道:“我生的儿子,死了也是我儿子,由不得他不想做!驱邪也不是什么难事,下次你撞邪,找我,我能驱邪。”
“啊呸,你才撞邪。”宋飞燕啐道。
关上自家门,杨阿喜少有地点了油灯。
她把儿子喂饱,自己也吃饱了,没去洗碗筷,而是问儿子:“你是王荣?”
儿子迷惑地看她。
灯光昏黄,杨阿喜阴着脸盯住儿子:“我怀你时,你那死鬼爹讲过,他欠了镇上王荣的钱没还,可王荣死了几个月了。别跟我装傻,你到底是王荣,还是让王荣上身了?”
儿子还是傻乎乎的样子,张开嘴,讲的话磕磕巴巴,一点也不流利。
今晚,杨阿喜关紧了门窗,自己一个人睡,把儿子留在房间外,床边还放了一把柴刀。
天明后,她带着儿子去镇上,找罗异司杂役。
听得她儿子昨夜撞邪,杂役打量脸上让蚊子叮出几个红点点的小男孩,提议道:“土神娘娘灵验,你找庙祝给你的儿子看看?”
“要花钱吗?”
“不晓得,那庙祝是有真本事的。”
杨阿喜便带了儿子去土神庙里,也不上香,给土神娘娘的塑像拜了一拜,问庙祝自己的儿子是不是中邪了。
此时的庙祝是画灵,土神娘娘在碧华神女府上做客。
杨阿喜得到昨天送剩下的娘娘小像一张,把小像往儿子衣服里一塞,回家去了。
镇上的棚子戏台子摊子拆得七七八八,远不如昨天喜庆热闹,彩纸细绳没拆,灯笼仍然挂着,鲜花变得蔫蔫的。
听得别人说昨天有鬼表演,杨阿喜插了一句嘴:“怎么不在鬼表演时跑上台揭面具,让大家见见无脸鬼的真面目?那人真是蠢货,偏要偷偷揭鬼的面具,活该鬼缠着他不放。”
……
苍屏县,罗异司。
清新的空气从窗外飘进室内,东方荷珠喝着冰镇过的豆浆,把脚搁在桌上,看前朝的奇闻怪事案卷解闷。
“将军大人。”她的手下易安敲门,领着一个抱孩子的妇人进来,“这是罗新妹的姐姐罗巧儿,她说罗新妹的女儿昨晚中邪,似是被鬼缠上了。”
“中邪了?”东方荷珠连忙抱过罗巧儿怀里的小女孩,见她眉宇青黑,啼哭不止,面色立刻冷了下来,从小女孩身上抓出一团小男孩鬼魂,“你看起来面熟,是宇哥儿?罗新妹那继子?”
鬼魂在她手中用力挣扎,怨气翻涌。
没给它说话的机会,东方荷珠把它捏碎,小女孩还给罗巧儿:“没事了。”在柜子里找了一块平安符,“桃木做的东西,能辟邪,让孩子带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