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吕惠卿,赵煦也没有别的事情,便命人搬来一张小凳子,然后坐在菜圃前,看着菜圃内,辛勤飞舞于其中,采摘着花蜜的蝴蝶与蜜蜂。
这块菜圃内,种了两种不同的莱菔(萝卜)。
一种是北方本地产的原始莱菔。
这种莱菔根茎小而短,只能食用茎叶。
另一种则是苏轼去年敬献的登州莱菔,成熟后其根茎大约有两三寸长,两指宽的样子。
吃起来口感确实可以,清甜清脆之余,略带辛辣,用来冬日烹煮羊肉,确实不错,也不枉苏轼写诗赞其:从渠醉膻腥。
而今年,赵煦将这两种莱菔,种到一块菜圃里。
就是希望,可以通过人工授粉,实现杂交,从而培养出根茎更大的萝卜。
最终,栽培出近现代的大萝卜。
这是现在最希望短期(三五年)取得成效的杂交育种。
如今,正值莱菔开花的季节,菜圃里,上百株莱菔,开着一朵朵小小的粉红色或者白红色的小花。
赵煦正看的出神,前去学士院传旨的冯景,蹑手蹑脚,来到他身后。
因为知道,赵煦更喜欢看这御花园中菜圃内的花。
所以,冯景没敢打扰。
但赵煦却已察觉到了冯景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只是道:“冯景,学士院今天是谁轮值?”
“回禀大家,今日依旧是范学士……”冯景轻声回答。
“唔……”赵煦吁出一口气,道:“却是辛苦范学士了!”
因为刑恕需要负责很多外交事务,所以,一直以来,范纯仁都是在学士院和集英殿之间打转。
尤其是今年正月以来,因为刑恕的谈判工作越来越多。
故此,范纯仁常常连休沐日都是在学士院里上值。
“看来学士院得进一位学士才行了。”赵煦轻声说着。
冯景当即心领神会:“大家说的是呢!”
“范学士常年在学士院上值……臣听说,范夫人在家,已埋怨了许多回,还与申国公诉过苦……”
“郭舍人也常常忧心学士身体,尝劝学士回府休息……”
范纯仁是吕公著的女婿,同时他的女婿郭忠孝在赵煦身边担任閤门通事舍人兼知閤门事、同点检通见司公事。
这就是范纯仁,每次廷推都是陪跑,不可能进入两府的原因。
岳父是宰相、女婿是皇帝身边掌管内外机密的人。
这样的人,若是过去的话,是不可能在京为官。
是必须出知的。
赵煦能留下他,真的是因为信任范纯仁,同时也是他家世好,舆论不会因此反弹——范仲淹的儿子,必须是忠臣!
“大家可有人选?”冯景小心翼翼的问道。
赵煦轻笑起来:“若以文章论,该是二苏……”
“只是大苏在登州,且资序不足……”
“小苏刚刚出知陈州……”
“皆不可选!”
这是自然的,唐宋八大家之二的苏轼兄弟,绝对是当代最适合进学士院的人选。
但大胡子的嘴巴,太容易惹事。
赵煦还不敢让他入京,不然天知道,他会说出何等惊世骇俗的言论来。
正好,苏轼在登州玩的也很嗨。
赵煦也就让他在登州嗨皮了。
赵煦本来是想培养苏辙。
奈何苏辙太天真,被人当枪使了。
最后虽然被张方平、苏颂保了下来,却也是彻底得罪了太皇太后,只能出知陈州,避避风头。
两宫撤帘前,他是别想回京了。
而当代文臣士大夫,二苏之下,多少有些青黄不接。
合适的人,不是太老了,就是太年轻了。
可学士院确实需要进一两个人,来分担范纯仁的工作。
不然,赵煦怀疑范纯仁要过劳死。
赵煦也是无奈的摇头:“为今之计,也只能是从中书省、门下省选人了。”
“或可效仁祖除宋绶权直学士院的故事,从中书省、门下省中择人权充学士院……以观后效!”
赵煦说的是乾兴元年的事情——当时的三位翰林学士李维、晏殊、李资都在永定陵充陵园使。
翰林学士院无人可用,章献明肃就命宋绶进入学士院当了临时工——权直学士院、知制诰。
宋绶只干了两个月,就因为太年轻,得罪了章献明肃,而被罢出知南京应天府。
但宋绶根本不亏!
进一次学士院,哪怕是临时工。
也等于有了翰林学士的资序,算是四入头。
而四入头,等于宰执候补。
所以,等到明道年间,宋绶就顺利拜为参知政事。
冯景虽然不知道这些朝堂的旧事,但他很会察言观色。
听到这里,他心中就已经明白了赵煦的意思。
于是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当天晚上,汴京城就出现了小道消息。
天子有意,效仿仁庙乾兴元年故事,从中书省、门下省,选一二大臣,暂充学士院,以观后效。
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
中书省的中书舍人还有门下省的给事中们,人心浮动。
所有人都开始伸长了脖子,看向皇城大内,就盼着能有机会,到赵煦面前表现一二。
好叫赵煦能在未来选人进学士院的时候,能点他们的名。
于是……
当赵煦找人写敕书的时候,中书舍人们一个比一个激动。
而门下省的给事中们,则纷纷无脑通过。
根本就不在乎,这些除授是否合理、又是否符合传统、条贯?
而赵煦则利用这个机会,通过了一系列在过去,可能会遭到儒家士大夫们集体反对的人事任命。
四月乙酉(初四),京东路曹州济阴县县尉李诫,特旨越次,以选人试衔作监主薄。
将作监主薄是京官!
而且,是实权京官,且是油水异常肥厚的京官——将作监,是秦汉少府演变过来的有司。
在元丰改制前,是个空架子。
但元丰改制后,接过了过去三司修造案的职能。
管的是土木修造路桥舟车之事。
而将作监主薄,是具体事务的实际执行人、规划者。
按照元丰新制,至少也要有承务郎或者以上的资序,才可以被拜授。
而赵煦拜的李诫,别说承务郎以上了。
他的官阶,在选人里,都不算高,就连选人改京官所需要的举荐书,也都没有破白(宋代选人,拿到第一张改官举荐书,叫破白)。
他甚至不是科举正途出身——别说进士了,发解试他都没有过!
他是恩荫官!
而在大宋,一个恩荫官,却连发解试都过不了,这是会被人嘲笑的——大宋之制,在任官员的发解试,和布衣白身不一样。
他们有专门的考试渠道——锁厅试。
锁厅试的录取比例,大的吓死人!
按照规定,州郡锁厅试十人取三,不足十人则取二,不足五人则取一。
从这规定来看就知道,大多数州郡,每次科举,能够参加锁厅试的人,经常性不满十人。
锁厅试不仅仅录取比例很大,而且还很宽松。
自仁庙以后,参加锁厅试的官员,就不需要先接受地方长官考核与保举,失败也不再有任何惩罚。
同时,这次没考上,下次依然可以继续努力。
这个叫李诫的选人,在这种情况下,依然过不了锁厅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