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皇帝拉住怀雍的手时,屋子里原本伺候的太监和宫女就很识趣地退下了,留这对天家养父子说私房话。
怀雍一向不擅长应付这种话题,心里乱糟糟的,羞得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是因为他是个养子,还是因为父皇的偏爱,别的皇子、公主被仆人伺候惯了,光着也不会不好意思,但他近身的奴才也没看过他身体的真正模样,平时洗澡穿衣要么他自己做,要么父皇搭把手,连穆姑姑都没怎么碰过他。
父皇温言细语地问:“怎么?雍哥儿也有喜欢的小娘子了?”
糖在舌间化开,甜的腻人,怀雍说:“没有,儿臣没有喜欢的小娘子。”
“你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身边有中意的吗?”
“没。没有。”
“我见新来的那个小宫女,前几天,你好像跟她说了好几句话。”
“那是因为她负责养狗,我是跟她问狗的事情。她才十二岁,还是个小孩子呢。”
“哦,你不喜欢比你年纪小的小娘子,是喜欢比你年纪大的吗?”
怀雍被问得头皮发紧。
怎么还没问完?
明明父皇很不喜欢别人跟他说这个话题。
譬如一年前的皇宫寿宴上,北威公府的沈大公子喝多了,跟怀雍说了几句没规矩的话,说他年纪也不算小了,改日带他去平康里喝酒,直把怀雍说红了脸。
沈大略说得响了些,近旁几个人也听见了,没人敢搭话。
当时父皇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直到过了几天,他才听说沈大生病了被送回了老家,国子监的生员名额都没留,改给了弟弟沈二。
沈大的身体明明很好,无缘无故怎么会突然重病到被送回老家?
从那以后,同窗们都在他的面前作谦谦君子,半个会污了他耳朵的字都不敢说。
怀雍本来就还是个半大孩子,又被管束得紧,脸皮子薄,被父皇这一串问下来,耳朵红的要滴血了。
他在心底拼命期盼着不要再问下去了。
一时着急,口不择言地说:“我、我对小娘子不感兴趣。”
话音未落,怀雍看见父皇的神色急转直下,冷的他心里一个咯噔。
父皇眸中的暖煦瞬间褪没了,抓紧他的手,急转直下地厉声呵斥道:“什么不感兴趣!你怎么能对小娘子不感兴趣!但凡是个男子都对女子感兴趣,你是个男孩子,自然也要感兴趣!”
屋子什么都没有变,怀雍却觉得空气在一瞬间变得窒息,像是浸湿的绸缎,层层缠上他的身体耳鼻,难以呼吸。
怀雍嘴唇嚅嗫,支支吾吾地说:“儿臣、儿臣……”
还没等他想出怎么回答,大抵是父皇发现他被吓到了,自顾自又消了气,温柔了些许,安抚他说:“别怕,朕不是有意想要吓你……不过是问问你有没有喜欢的小娘子,你怎么就被吓到了?”
怀雍愈发小声:“儿臣不是被吓到。”
皇帝的手在他的肩头搭了一搭,又放下,遗憾地说:“你现在真的长大了,早几年你还小小的,害怕的时候,朕可以把你抱在怀里哄,现在却不好这样子做了。”
是的。
以前父皇总会把他抱在怀里哄。
怀雍幼年的记忆千篇一律。
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乖巧安静地待在皇帝寝宫隔壁的东暖阁里,连院子都不大敢去。
怀雍不记得是在自己几岁的时候,大概六七岁的时候,他还很小……
有一次打夏雷,他被吓哭了。
穆姑姑没办法哄住他,只好抱着小怀雍去找他的父皇。
内阁院子是天下所有官员都梦寐以求的地方,但是与外人所想的不同,这里并不宽敞。
在内阁设立之初,场地比现在还要逼仄,阁臣们挤着办公,都转不开身,后来扩建过三次。
如今乍一看是颇具规模的,东为诰敕房,西为制敕房,南为隙地,而正中间是阁老办公的院子,也是最早的建的,后来只能往外扩建,是以这里像是蜂窝的心房被围拢起来,难以更改。
从正门进去是大堂,供奉着文宗圣人孔子的木主牌位,穿过游廊,登上阶梯,就到了机要室,数楹的屋子每日都会满满当当塞满阁臣们,而皇帝高居最上首。
机要室总是关起门窗,拉起帘帐,常年烧着沉水香,光线低黯,云雾缭绕,像是永远不会散去。
一般来说,在这种商议国家大事的时候是不准打搅的。
但怀雍不是一般人。
他小时候什么都不懂,他不知道皇帝是世界上最尊贵的男人,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谁叫他每次他一哭起来就要找父皇,要父皇抱,又每次都能得偿所愿呢?
穆姑姑会跟门外的值班太监先低声禀告,过了一会儿,门会慢慢地打开。
这时,门口的光会照进去,像是铺成一条狭窄的路,越过众人,越过桌子,指向父皇的方向。
小怀雍一见到父皇就不哭了,扭扭身子,从穆姑姑的怀里下来,乳燕投林般地奔到父皇的怀中。
父皇会一边抱着他,一边继续办公。
大人们所说的国家大事对幼时的他来说太过晦涩难懂,他窝在父皇的怀里没一刻钟就会睡着,睡着时也要紧紧地抓住父皇的衣襟不肯放开。
一直到他十一岁了,有一天父皇跟他说,不能再把他抱着睡了。
他还哭了小半天,说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半步也离不开父皇,父皇却笑起来,把他抱在怀里给他擦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