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北侯。
萧长凌脸上的表情就凝重起来。
他看了沈沉鱼一眼,温柔道:“你先歇着,本王去去就来。”
“别,定北侯毕竟是驻守潼关的老将,王爷需好好招待,不可匆忙。”沈沉鱼摇摇头,道:“我在这里,你还有什么担心的?”
萧长凌定定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好。”
一直等到红禾端了熬的浓稠香甜的燕窝粥进来,萧长凌才离开。
“王妃,奴婢看您的样子,似乎有些担心王爷?”红禾一边布置碗筷,一边说道。
沈沉鱼就叹息了一口气。
“王爷跟我说过,这个定北侯,似乎是皇后的人。”
“啊?”
红禾大大吃了一惊:“那这么说,他就有可能给王爷使绊子?”
“那是肯定的,就是不知道,这个定北侯,胃口有多大……”沈沉鱼喃喃自语。
……
京城的四月天,已经草长莺飞,但是对于偏寒的北方来说,依旧春寒料峭。
萧长凌迎着凌冽寒风,刚从驿站走出来,迎面便碰见了一大群人,皆穿铠甲,为首一个,一脸的络腮胡子,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五十来岁年纪,周身有着凛冽的气势,正是定北侯,周淳。
“下官叩见凌亲王!”
定北侯周淳有着鲜亮的大嗓门,一开口便是一连串爽朗的笑声,及至行了礼之后,不等萧长凌发问,他便连珠串似的说开了:“凌亲王一路奔波,辛苦了!”
“本王这点子辛苦,哪里比的上定北侯驻守边关二十年,劳苦功高。”萧长凌咧嘴一笑:“说辛苦,未免贻笑大方。”
“殿下太谦虚了!当朝的皇子们,唯有凌亲王愿意来这边关吃苦,这已经了不起。”定北侯哈哈一笑,抬手道:“殿下,请。”
二人一齐走进驿站正厅。
“听说王爷这一次,是连同家眷一起带来了?”入座时,定北侯貌似不经意的问起。
萧长凌点点头,道:“是啊,到了这里,本王便不打算回京了。”
“不回去了?”
定北侯似乎吃了一惊:“现如今太子已去,朝中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正是最要紧的时候,殿下居然不回去了?莫非……”
“不错,本王的确不打算争夺那至尊之位。”萧长凌淡淡道:“来这边关,也不过是为了躲清闲而已,边关一应事务,定北侯还按从前那么办便是。”
一句话,便交托了老底。
定北侯顿时吃了一惊。
他不可置信的上下打量萧长凌几眼,内心里并不相信这句话。
这天下间的皇子,有哪一个会对那个至尊之位没有想法?
凌王这莫不是在以退为进吧?
“王爷,这边关可不是躲清闲的地方。”定北侯淡淡一笑,道:“陛下的意思,可是要殿下亲自掌管潼关大军,本侯倒是有些经验,就从旁协助殿下。”
“侯爷这就谦虚了不是?”
萧长凌勾唇一笑,道:“这天下间谁人不知,潼关正是因为有了定北侯这样的大将驻守,才得二十年平安!这关外的胡人,哪个不是听闻侯爷之名就闻风丧胆!”
“边关还得您来操持,本王刚来,什么都不懂,还要侯爷多多照顾。”
“殿下谬赞了,谬赞了!”
定北侯一阵谦虚,末了终于道:“殿下既是如此说,那下官就硬着头皮指教了,有说的不对的地方,还劳烦王爷指正。”
“哪里,若说边关驻防,侯爷乃本王之师,本王只能聆听教诲,哪里敢指正。”
定北侯面上就露出满意的神色。
这次会面,在相当和谐的气氛下结束。
临走时,定北侯邀请萧长凌携带家眷搬去将军府里居住,但被他谢绝了:“那地方侯爷住了二十年,搬出来也是不易,本王已经让人在内城里重新修建府邸,等建好,再行搬迁。”
“这驿站简陋,岂不是委屈王爷?”定北侯满脸的不赞同。
“既是来打仗的,这点苦算什么。”
萧长凌淡淡一笑,丝毫不以为意:“本王既来,自然做好了吃苦的打算。”
定北侯听的连连点头。
先不说萧长凌到底能不能吃苦,但他有这个态度,这就高出其他皇子一大截了。
走的时候,定北侯眼睛里全是赞叹之色。
萧长凌回去时,也是满脸笑容。
沈沉鱼见了,顿松一口气。
“如何了?”
萧长凌走过去,在摇篮边上伸出手指头逗弄勇儿,神情慵懒:“这个周泽有他自己的打算,我猜他未必肯听裴后的话。”
沈沉鱼一下子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太子还在时,定北侯一心向着裴后,倒也情有可原,可眼下这个局面,他自然不会傻的在情况不明朗的情况下,就与你这位凌亲王作对。”
“是。”
萧长凌笑了:“王妃分析起时局来,头头是道,倒是让本王刮目相看。”
“这不是被逼的么?”
沈沉鱼一声苦笑:“身在乱局,却看不清局势,是最容易吃亏的人。”
“王妃这么说,倒让本王心生愧疚,是我没能保护好你们母子。”萧长凌叹息一声,道。
“王爷别这么说!”
沈沉鱼忽然板了脸,道:“过去的事,并非全是你一人之错,我也有责任。”
若非是她对于沈家灭忙之事太过执念,又何至于被萧长卿一再利用。
萧长凌走过来,从背后拥着她,将脑袋轻轻蹭了蹭她的柔软的鬓发,道:“沉鱼……”
“怎么了?”
萧长凌有好一阵子的沉默,就这么拥着她。
沈沉鱼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过了好几,就在沈沉鱼以为他就这么睡着时,萧长凌忽然开口:“你放心,我母亲的仇,还有你沈家的恨,都不会就此湮灭,总有雪恨的那一天!”
沈沉鱼心中一震。
她猛的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望向萧长凌。
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是下了多么大的决心。
“这件事不必着急。”沈沉鱼压下心里的激动,沉着道:“那可是当朝皇后,手段毒辣,超出你我想象。”
“再厉害她也是人,是人就会有弱点。”
萧长凌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
纵然表明了暂时不会插手边关之事,但萧长凌作为凌亲王,还是要亲自去校场上见一见三军将领的。
前一天还是晴空万里,第二天忽然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萧长凌带着云晓峰等侍卫走出驿站时,听到许多将士在那边议论:“今年开春已经许久没有下雨,这凌王一到,就天降甘露,真是怪哉……”
“下雨跟凌王有什么关系?”
问话的人没有得到回答,因为他们看见了萧长凌。
蒙蒙细雨中,那年轻王爷穿着一身墨色玄袍,脸是象牙白,五官精致,眼神犀利无比。单只看了一眼,众人便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起。
“参见凌亲王!”
萧长凌看着这齐刷刷跪倒的一片将士,面无表情的一挥手:“起来吧!”
众将起身时,却见萧长凌已经走远。
忽然一个小将猛的瞪大眼睛:“凌亲王去的是校场!”
众人齐刷刷转头。
正午未到,全军将士不当值的,几乎齐刷刷聚集校场周边,所有人都想一睹为快,这位从京城来的凌亲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有的说,那不过是个面若桃花,身娇体弱如姑娘般的娘娘腔,根本不会武功。
还有的说,那凌王其实深藏不露,拥有一身好武艺,在京城不知道得罪了谁才被贬到这里的。
在这些议论声中,还夹杂了一抹别的:“听说凌王妃这次也来边关了,那可是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王妃身边有许多美貌丫头!”
“真的么?”许多人的心都被这最后一句给攥住了,驻守边关多年,这些年轻血气旺的士兵们,长年累月的见不到一个姑娘,这句话,就像是一滴甘露滴进了干旱的稻田。
萧长凌到时,就听这群士兵绘声绘色的讲述如何勾搭女人,不禁脸色一下子变黑了。
定北侯就跟在萧长凌身后,见状轻轻咳嗽一声。
偌大的,能容纳一万来人的校场上,瞬间鸦雀无声。
人人都注意到了定北侯,自然也注意到了萧长凌。
美啊!这个王爷果然很美!
瞧那白净的面孔,挺直的腰板,就是脸色……黑如锅底。
士兵们没念过多少书,大多是粗人,找不到好的形容词,只知道,萧长凌是他们见过的,长的最俊美的人,无论男女。
那一群群黑黝黝的面孔上,有的含笑,有的好奇,各种目光不一而论。
只有位于最前面的,左手边上的一个脸膛黝黑的年轻将领冷目如刀,眼睛里射出仇恨的光芒。
他正是忠勇侯府二公子,佟子陵。
他嫡姐佟玉容,正好是萧长凌侧妃,但是前不久已经被萧长凌休弃回家。
“好了,大家肃静!”
定北侯轻轻咳嗽一声,道:“陛下派遣凌亲王来此,就是为了西北边防,你们可千万不能给西北军丢脸!”
“是!将军!”
数万人齐声回答的情景,还是很壮观的。定北侯面露满意之色,环视一圈之后,他就退到了后方。
萧长凌独自站在校场中央,面前是列队整齐的西北军,望着这些黑黝黝的面孔,一股子从没有过的激动涌上心头。
他从无此刻这般雀跃,欢喜。
这些将士,将来都要听从他的指令!为大周,守卫好西北这一条防线,与胡人拼死厮杀。
但如何做到这一点,这又是一条漫长的路。
“本王只有一句话,驻守边关多年,辛苦诸位了。”长久的沉默之后,萧长凌开口了。
只一句,便让这些铁血将士们,神色动容。
他们只听过定北侯慷慨激昂的鼓励之言,也听过斥责之声,但是这一生之中,从未有一人,众目睽睽之下,对他们说一句辛苦了。
这人,还是高高在上的凌亲王。
刚刚还颇有微词的将士们,不禁神色微变。
萧长凌环视一圈,接着道:“你们当中有人认为,本王一直待在京城里,没有见过西北的风沙,狼烟,没有经历过杀戮,鲜血,不配为将,但没关系,本王会用时间,慢慢证明自己的实力。”
“在此之前,还要感谢定北侯,是他保证了边关二十年的稳定,把胡人牢牢的阻拦在关外。”萧长凌回头看了一眼定北侯,神色认真:“他是本王最敬佩的人,未来,还请多多指教。”
“不敢当!不敢当!”
定北侯满脸笑容:“凌亲王年轻有为,又足智多谋,这话折煞下官了。”
这一天里,西北的将士们见识到了萧长凌那令人炫目的俊美,也被他的话感动的差点落泪,更见识到了他对定北侯的尊重。
这便足够让他在这些将士们心中赢得一些好感。
纵然现在不能取代定北侯在众人心中的影响,但却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原本一派其乐融融,但操练快要结束时,定北侯忽然提议,考察一下士兵们这段时间操练的成果。
如何考察?
校场切磋。
不用兵刃,全靠拳脚。
第一个上台的,是一个年轻的小将,对抗一名上了年纪的老将,厮打的十分激烈,台下一片叫好声。
很快,小将便被老将打下去了。
萧长凌与周淳站在台下,饶有兴致的观看着,他是第一次,真真切切的看到血战沙场的将士比武切磋,并非王府里那一群只会摆花架子的侍卫。
这一拳一脚,都是打在实处。
不知道在战场上时情况如何,但就萧长凌眼里所看到的画面,定北侯将这些士兵训练的很不错。
切磋过半时,忽然一个一连将十名士兵打下台的年轻小将引起了萧长凌的主意。
“他是佟子陵,忠勇侯府的二公子,十分厉害。”
定北侯看到萧长凌的目光,当即笑着解释:“短短一年,便凭借军功,升至五品中郎将,假以时日,必定大有所为!”
萧长凌听到忠勇侯府四个字时,目光便是一闪。
“这么说,他是新军内,升迁最快的一个?”
“不错!”
定北侯点点头。
萧长凌没有再问,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校场上,那正对抗第十一个对手的佟子陵。
身手灵活矫健,一拳一脚皆有章法,这是一个自小习武之人。
只一眼,萧长凌便下了定论。
“其实说起来,这佟子陵还是凌亲王你的内弟。”定北侯忽然笑呵呵的开口:“王爷等下有空,不妨……”
他一句话没说完,便听到校场上佟子陵大声道:“卑职斗胆,想与凌王殿下切磋一番!”
此言一出,闹哄哄的校场一瞬间鸦雀无声。
大家齐刷刷转头,目光一齐盯住了萧长凌,有的目露兴奋之色。
太好了!这位凌王殿下,是不是空有其表,马上就能知道答案了!
说起来,大家对于萧长凌,并没那么快接受。
定北侯愕然转头,便看见第二个挑战者已经躺在佟子陵脚边上了,面露痛苦之色。
“这万万不可!”
他惊怒交加:“凌亲王身份尊贵,岂是你一个小小中郎将便可挑战的!还不快过来向王爷道歉!”
佟子陵面上露出一抹倔强,他站着没动,只是目光挑战的望向萧长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