枚恩疑惑:“你什么时候……”
话没说完,聂瑜揪着他的卫衣帽子将人给拉走了。
“你过来,我有几个音乐上的问题要问你。”
别逗了。
聂瑜天生五音不全,竟然要来交流音乐问题?
一听这理由,枚恩就知道他完全是在扯淡。
“大瑜,你已经小气到了这种程度了吗?”枚恩问,“哪怕是我,也能让你不爽成这样?”
枚恩这人看似不问世事,一门心思只搞音乐,但天生的敏感细腻是藏不住的。认识聂瑜这么多年,对方只要叹口气,他就知道在为什么发愁。
聂瑜装傻充愣:“你说什么?听不懂。”
“我只是好奇,你就这么在意吗?”枚恩打量着他,“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你对什么事情都没有特别大的热情。可是这一次,你好像非常认真。”
远处,费遐周正捧着一杯热腾腾的香飘飘奶茶,奶精的香味随着空中的水汽弥散开,白雾掩映住他的半边脸颊,眼眸如水光澄亮。喝了一口奶茶,奶沫粘在了嘴角,他伸出舌头沿着唇边舔了一圈,泡沫没消,奶渍却绵延开来。
聂瑜看着费遐周无意识地犯蠢瞬间,莫名觉得好笑,嘴角快扬上了天,只能用手掩着。
“认真就认真吧。”聂瑜说,“我乐意至极。”
十二月北风凛冽,严冬已至,期末考试也如一座跨不过去的大山,缓缓逼近。
聂瑜这次下了决心要好好学习。
他不是个偷懒的人,平日里吊儿郎当是因为什么都不在乎,但自从那日和费遐周长谈后,心中休眠的野心和期待慢慢苏醒,一直模糊的人生理想第一次有了朦胧的雏形。
他开始和几十万名同省考生一样,天不亮就去上学,熬夜刷题到深夜,每天的睡眠时间在六小时以下,咖啡当水一样喝,有时两天就能用光一支水笔的笔芯。
作为场外辅助,费遐周也不想拖聂瑜的后腿。提前学习高三的知识,帮聂瑜整理错题,分析每次测验的问题所在。他抱怨很多,每个清晨痛苦地起床时都在咒骂聂瑜和寒冷的天气,但不管嘴上嚷得有多凶,劝他休息时,他也绝不扔下聂瑜一个人。
备考期的每一天都那样漫长,时间被拆分成了细碎的单词和知识点,每一秒都实打实地被踩在脚下。枯燥生活日复一日,只有黑板角落上的倒数日期在缓慢前进。
吴知谦连着三周用生病的借口翘了体育课,体育老师大发雷霆,勒令班长顾念下周必须把这个臭小子给揪过来上课。
队伍解散后,顾念挂在双杆上,询问身边的人:“吴知谦最近在忙什么啊?一有时间就在他那个笔记本上“唰唰唰”写东西,好像还是高三的知识点哎。”
“是帮聂瑜记的笔记吧。”费遐周说,“聂瑜每周补课,他都在。”
顾念了然:“原来是给我哥写的啊,那怪不得。”
费遐周却奇怪:“这话什么意思?吴知谦为什么要为聂瑜花这么多精力?”
“为了报答聂哥呗!”蒋攀嘴巴大,说中了要害,“聂哥帮了他那么多,好不容易有用得上自己的时候,那肯定要回馈聂瑜啊。”
“这又是个什么道理?”费遐周问,“话说回来,我好像一直都不知道聂瑜是怎么认识吴知谦的。”
顾念提到这个就得意:“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哥乐于助人、行侠仗义,帮过不少人,所以大家才这么服他!”
费遐周:“说来听听。”
“吴知谦高一时不和我一个班,我也是从别人那里拼拼凑凑听了些。刚入学那会儿,政地班那位不好惹的大姐大曾经纠缠过吴知谦,但是被他拒绝了,大姐大因此一直记恨他,她身边的小弟也跟着欺负他。”
顾念皱起了眉毛,有些不忍心。
“听说最过分的一次,吴知谦被关在实验室一整个晚上,要不是我哥第二天逃课去实验室打牌,他还不知道要被关多久。”
育淮的实验室集中在实验楼,离教学楼有段距离,除了一学期偶尔一两次的实验课,平日里也没什么人去。聂瑜就是看准了这一点,什么违禁物品都敢往实验楼藏。
他那天约了枚恩和其他人一起去实验楼斗地主,却没想到在提前望风的时候意外发现实验室里竟被锁着一个人。
那时的吴知谦将近二十个小时没吃没喝,只能趴在冰冷的桌子上睡觉,一晚上就冻出了病。实验室不使用的时候不通电,他在恐惧中独自挨过了漫长的黑夜,等聂瑜找来老师打开实验室大门的时候,他几乎昏厥过去。
顾念说:“我哥后来就找那位大姐大‘促膝长谈’了一番,也不知道是怎么‘威胁’的,大姐大第二天当众给吴知谦道了歉,其他的人也就不再敢欺负他了。”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呢。
见义勇为,聂瑜还真是擅长做这种事。
费遐周一时陷入了沉思。
“现在知道我哥人有多好了吧!”顾念斜眼看他,“要是因为我哥老实就欺负他,我第一个不同意!”
老实?你用这个词来形容聂瑜?
费遐周翻了个白眼,扭头走了。
晚上十点,蒋攀玩了十来把五子棋,终于熬到了晚自习结束。
费遐周撑着下巴坐在座位上昏昏欲睡。
“你还不回去吗?”顾念问他,“今天也要等我哥一起回去?”
他点点头,“嗯”了一声。
蒋攀感慨:“每天都陪聂哥学到那么晚,你不累吗?”
“聂瑜比我还累。”费遐周说。
顾念似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只好拽了拽蒋攀的袖子,两个人率先走了。
今天的值日生是吴知谦,他扔完垃圾回来的时候发现费遐周仍坐在位置上,耷拉着眼皮,一副困得不行的样子。
“你还不回去吗?”吴知谦问。
难得对方主动搭话,费遐周迟钝地回答:“啊……我等聂瑜一起。”
吴知谦张了张口,缓了很久后才说:“那你临走时记得关灯。”
“好。”
费遐周困得双眼迷蒙,但还是清楚地捕捉到了吴知谦眼中一闪而过的犹疑。
他方才想说的,大概不是这句吧。
没有精力计较这个,打扫的人都陆陆续续回家了,费遐周侧过头趴在桌子上,闭眼歇一歇。
晚自习又被老师抢占来讲题,聂瑜走进高二(16)班教室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一点了。
教室里亮着灯,其他人都离开了,费遐周一个人坐在正中央最好的位置上,脑袋侧趴在桌上,闭着眼睛,呼吸平缓而稳定。
这是睡着了啊。
聂瑜放缓了脚步,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教室里开着空调,温度很高,热得小孩脸上红扑扑的,唇色也极饱满。长睫毛垂落,灯光在他脸颊上投射出一道阴影,跨越高挺笔直的鼻梁。
压在费遐周身下的是一堆草稿纸,大部分都密密麻麻地演算着复杂公式。其中有一张纸的边角上写了一行字,开头的两个字是“聂瑜”,后面的话则被他的手掌遮住了。
写我什么了?聂瑜心中意外,更多的还有些期待。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张草稿纸抽了出来,中途小孩皱眉哼唧了两声,吓得他一动不敢动,等对方再度平稳睡去了,才将目光移到了这张纸上。
于是他终于看见了完整的句子——
聂瑜这个狗东西。
狗东西本人:“……”
骂人就算了,还用笔写下来,这是什么坏毛病?
聂瑜冷哼两声,将这一张纸对折成小方块,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不能被白骂一顿。桌角有支没有盖上笔盖的红色记号笔,一个恶作剧的念头蹿过聂瑜的脑海,他抿着唇握起了这支笔,笔尖对准了费遐周的脸。
既然担了狗东西的名号,那就不妨做点狗东西应该做的事情。
聂瑜憋着笑,用很轻的力度在费遐周干净无瑕的脸颊上画了一个圆圈,圆圈内是一个富有深意的大字——拆。马克笔的墨厚重,轻轻一画就能留下一道鲜明的印记。没几秒,睡梦中的费遐周就被盖上了公章,分入了报废拆迁部。
“哈哈哈!”
聂瑜发挥出在课本上画小人的功力,三两下将美少年折腾成了大花脸,他越看越好笑,忍不住笑出声来。
费遐周浑然不觉,在梦里咂了咂嘴。
“聂瑜……”他喃喃梦呓,“你就是条狗。”
笔尖僵在了半空中,被叫到名字的人顿住了动作。
也没什么好骄傲的,与其说是被喊到了名字,倒不如说是被骂了一顿。
聂瑜将笔盖合上,没法再下笔了。
丑死了,被画成大花脸的费遐周,满脸的水墨,像只小花猫。
可是小花猫明明很可爱啊,像翠花一家,都很可爱的。
完蛋了。
聂瑜伸出手,抚摸着他柔软的发丝。
怎么都被画成这样了,我还是觉得你很可爱呢?
自然界中任何两个物体都是相互吸引的,引力的大小跟这两个物体的质量乘积成正比,跟他们的距离的二次方成反比。
聂瑜用万有引力定律为自己开脱,只不过是拙劣的物理知识意外反哺,他才会注视着费遐周这样久的时间。
原本被关好的大门漏出了一条缝隙,缝隙外天幕颤动,一个黑影风一样掠过门槛。
没待聂瑜坐回去,费遐周缓缓地睁开了眼。
聂瑜眨巴眨巴眼睛望着他,喉结上下滚动,紧张感溢于言表。
费遐周揉揉惺忪的双眼,问:“你来了啊……现在几点了?”
“十……十一点了。”
“你怎么说话磕巴了?”费遐周狐疑,“你这个表情是怎么回事?趁我睡觉时,你干什么亏心事了?”
听这话的意思应该是没被发现。
聂瑜暗自松了口气,岔开话题:“不早了,赶紧回去吧。奶奶做了夜宵等咱们呢。”
提到夜宵,费遐周立马醒了觉,三下五除二地收拾好书包,跟着聂瑜回家去。
教室里是没有镜子的,但是聂瑜忽视了一个常识,当室内明亮而室外黑暗的时候,一扇玻璃窗的反射效力也可勉强充当一面镜子。
费遐周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顿住了。
“怎么了?”聂瑜关了空调走过去。
费遐周一言不发,迈着大步走到了窗户边,侧过脸,被涂得乱七八糟的脸颊在玻璃上清晰地反射了出来。
聂瑜忘了这茬了。
费遐周幽幽地转过身,幽幽地看着聂瑜,幽幽地说:“聂瑜,你最好能解释一下。”
“这个事情吧……”
聂瑜平静地拧开教室门——一溜烟儿地跑出门外。
“聂瑜,你这个狗东西!”
费遐周咬牙切齿,骂得响亮。
补习大业在新一轮的降温中停止了。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一月刚到,气温日日零下,屡创襄津市的气温纪录的新低。高三一模考试在寒冷中开始了。
距离考试还有半个小时,考场外的走廊上站满了人,所有考生飞快地翻着笔记本,争取在考试前多记上几个知识点。
“咳咳,咳咳咳!”
聂瑜双手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不断。
“怎么了?感冒了?”枚恩瞥他一眼,“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聂瑜舔了舔唇,思索了片刻:“费遐周这两天有点小感冒。”
“他感冒关你什么事?”
“被传染了呗。”
“你俩又不在一个教室上课,这都能中招?难不成你还……”枚恩说到一半,不知道想到哪个地方了,面色大变,“你对人家小朋友干什么了?”
“我是这种人吗?”聂瑜揉了揉鼻子,“就是前两天,那什么……”
“停止!不要污染我的耳朵。”
枚恩对聂瑜怎么染上的感冒不感兴趣,他翻了个白眼,扯开话题。
“你带课本没有?《蜀道难》我又忘了,有几个字怎么写来着,巉岩的‘巉’下面有没有一点?”
“我带书了,你等我找找。”聂瑜从杂物堆一般的书包里抽出一本封皮破破烂烂的语文课本,连带着掉落一地讲义。
枚恩蹲下去帮他捡东西,一堆A4纸里夹了一张小卡片。
“这是什么?”枚恩问。
“啊?啥?”聂瑜看了一眼,“这不是你给我的吗?”
卡片平平无奇,是方方正正的硬牛皮纸,上头用水笔写了五个大字“祝考试成功”,字迹俊美,刚韧有度。
“我啥时候给你写过这玩意儿?你觉得我能写出这么好看的字?”枚恩莫名其妙。
“那……是沈淼吗?”聂瑜挠头,“这是夹在讲义里头的,我还以为是你帮我整理的知识点大纲。”
枚恩摸了摸下巴:“谁这么好心啊,帮你印讲义还不留名?田螺姑娘?”
聂瑜翻了个白眼:“还螺蛳先生呢。”
监考老师抱着密封试卷和金属探测仪朝教室走来,人群骚动起来。
二人同时紧绷起心弦,将螺蛳先生抛到了脑后。
三天后,考完最后一门政治,一模结束。整个上半学期的课程也告一段落。
寒假补课开始前,高三生难得放了个假。恰巧碰上奶奶要下乡参加亲戚家小孩的满月酒,聂瑜决定趁这两天,请朋友们来家里吃火锅。
那时候还没掀起川味火锅的热潮,襄津市内唯一的两家火锅店都是不正宗的北京铜锅,普通老百姓图个实惠,都是自己在家煮着吃。
冬季天寒地冻,吃上一顿热气腾腾的火锅,那滋味别提多爽了。聂瑜特地一大早去菜场买了猪骨头熬高汤做汤底,虽然没什么独家秘方,却是实打实的鲜香。
被称作朋友的那群人,平常有事需要帮忙就跑得没影,一听说聂瑜请客吃火锅,什么补习班什么钢琴课,通通不上了,带着一张嘴和空肚皮就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布置碗筷的时候,聂瑜只拿了六套餐具,费遐周却又摆上一只碗,说:“今天一共七个人,我也邀请吴知谦了。”
聂瑜疑惑:“你什么时候跟他关系这么好了?”
费遐周只说:“你之前补习的时候,人家也帮了你不少,请人家吃顿饭不是应该的吗?”
“那倒也是。”聂瑜没想太多,就这么被说服了。
煮火锅用不上什么太高明的手艺,熬一锅高汤,买些火锅底料和蘸酱,去菜市场买些蔬菜和牛羊肉,也不用烹饪,洗一洗切一切下锅即可。
顾念和蒋攀来得早,一进门就被安排去择菜,两个手笨的男生连什么菜的根茎能吃、什么烂掉的叶子要扔都分不清,被聂瑜拍着脑壳一通训斥。
顾念可怜巴巴地抬起头,却看见费遐周正坐在沙发上看《动物世界》,腿上盖着一条毯子,悠闲自得。
“他为什么不用干活?”顾念不服气地问。
聂瑜掏了掏耳朵,答:“伙食费都是人家出的,你好意思让人家来择菜?”
白吃白喝的顾念陷入沉默。
没多久,枚恩领着吴知谦进了门。
枚恩笑道:“你们家这巷子乱七八糟的,人家小学弟在家属区里晃了半天也没找对大门,还好我看见了,不然少不得被霸天追着咬。”
吴知谦被他说得不好意思,将伴手礼搁在了桌上,腼腆地说:“我也不知道聂瑜哥喜欢什么,就买了点实用的。”
“你太客气了,还带什么礼物啊。”
纸袋沉甸甸的,聂瑜打开一看——《黄冈密卷33套》。
聂瑜抽了抽嘴角:“这……是挺实用的哈。”
蹭饭的人太多,厨房里的小桌子肯定是不够用的,聂瑜将家里的八仙桌给搬了出来,中间摆上电磁炉烧火锅,周围一圈摆上菜,正合适。
但这八仙桌许久不用,桌腿都有些不平整了,塞纸巾太薄,塞书又过厚,摇晃不定,始终不成个样子。
聂瑜摸着下巴想了会儿,从书包里翻出一沓牛皮纸卡片。
这卡片是硬卡纸的,比一般的纸张厚很多,三四张摞起来就足够几毫米,垫在桌角下,高度正好。
费遐周问:“这是什么纸啊,我看上面还有字?”
“啊,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聂瑜摸了摸后脑勺,“老有人塞进我书包里,写了些乱七八糟的话,也没署名,不知道啥意思。”
吴知谦蹲了下去,看着桌脚下的纸面,问:“这上面写的,是考试加油吗?”
“好像是吧。我也没太认真看。”他点点头。
蒋攀耸肩:“估计又是哪个女生送的爱心鼓励吧。”
吴知谦扶着膝盖站了起来,面色发灰。他苦笑了一下,说:“估计是吧。”
顾念搞不懂一个桌脚有什么好研究的,他挑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捂着肚子喊饿:“哥!还吃不吃了!我饿半天了。”
费遐周嘲讽:“你一个冬天胖了多少了,还吃?”
“哥,他人身攻击我!”顾念一言不合就搬救兵。
但救兵也不一定是向着他的。聂瑜呵呵笑了两声,打太极道:“锅快开了,快坐下吃吧!”
众人吵吵嚷嚷,很快将刚才的小插曲忘到了一边。
聂瑜也拍了拍吴知谦的肩膀,说:“坐吧。”
“好……”
吴知谦点点头,在离聂瑜最远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开饭开得迟了些,生长中的高中生们饿得双眼冒绿光,握紧了手里的筷子,一掀开锅就朝食物扑了过去,什么友谊啊礼仪啊,通通忘了个干净。
聂瑜朝他们吼:“急什么,急什么?上辈子没吃过饭是吧?”
刚说完,他扭头捧起费遐周的碗,在夹缝中用漏勺盛了几个丸子,对小孩说:“你先吃。”
费遐周从不客套,镇定地坐在兵荒马乱的饭桌旁,咬了一口牛肉丸,滋了一口汤水。
众人只顾着抢吃的,眼里容不下其他人。
吴知谦坐在角落里,不争抢也不吵闹,安静得格格不入,安静地被人们抛在脑后。
饭后,收拾掉八仙桌上的餐盘和油渍,聂瑜取出一盒消耗时间的社交神器——大富翁。
地图摊开在桌子中央,虚拟的货币、房屋、命运卡片等全套齐整,骰子一扔,开始游戏。
只有费遐周和吴知谦没有参与。
电视里在播电视剧版《家》,黄磊饰演善良又懦弱的高觉新,风度翩翩,逆来顺受的模样却着实气人。费遐周没读过原著,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全当消遣。
吴知谦只在沙发上坐了片刻,费遐周一扭头,看到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出了客厅,坐在了天井里,吹着冷风看着天空。
费遐周披着毯子走了出去,问道:“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玩?觉得无聊吗?”
吴知谦瞥他一眼,摇头道:“不用管我。”
“我说……”费遐周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托着下巴看他,“那个卡片是你写的吧?”
“什么卡片?”他佯装不知情。
费遐周笃定地说:“你别不承认了,那个字迹明明就是你的,跟你每天写的板书一模一样。”
“我特意用了不同的字体写,你怎么可能……”吴知谦心急地反驳,匆忙之下反而说漏了嘴,话卡在了嗓子眼里。
反观费遐周,却是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没有半点惊讶。
吴知谦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费遐周根本没去看那卡片,又怎么可能知道上头的字迹是什么样的?
这小狐狸是在故意使诈。
“我不会告诉别人,你不用这么紧张。”费遐周宽慰他,“其实聂瑜也不是故意的,他神经大条,在这方面一点觉悟都没有。”
吴知谦朝对方看过去,镜片反射出蓝色的光亮,遮蔽了他的目光。
“以你的立场对我说这些,你觉得合适吗?”他的问句里藏着绵软的钢针。
费遐周却问:“我的立场是指什么?”
沉默了片刻,吴知谦说:“我看见了。”
“什么?”
“那天聂瑜哥去班上找你的时候……我都看见了。”
费遐周仍旧听不明白:“你说什么呢?”
吴知谦指着自己的脸:“这儿。”
“这儿”又是什么意思?
费遐周正想翻白眼,电光石火间,一个朦胧的记忆画面从视野前飘过。
尽管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但费遐周的确做过这样一个梦。
他在梦里穿着育淮那套松松垮垮的白色校服,聂瑜的校服上衣不规矩地系在腰间。他站在自己的正前方,粗糙的手掌牵着自己的手。
费遐周在梦里开玩笑:“聂瑜,你发现没,遛狗也是这个站位。”
睁开眼,聂瑜出现在了面前。
费遐周以为那是场梦。
“啊……原来你不知道。”吴知谦的表情有些遗憾,“早知道不告诉你了。”
费遐周看向客厅,聂瑜正和其他人一起玩大富翁,他手气好,买地建房忙个不停。
“不是因为我有私心才这么跟你说的。但是……放弃吧。”吴知谦说。
费遐周攥紧了手里的毯子。
这样的描述对他而言,实在算不上陌生。
吴知谦说:“费遐周,你比我幸运得多。但我还是想劝你,点到为止,别陷得更深了。”
他话不多,朋友也少,旁人只知道他会学习、成绩好,但是在感情上,他也并非看起来的那样迟钝。
吴知谦说:“你可能从小到大没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但这个世上还有很多事情不是运气好就能解决的。
“你勉强不来。”
很长的时间里,费遐周一个字也没有说。
他的思绪飘得很远,他想到了很多东西。
费遐周想起,聂奶奶很爱看电视剧,她的卧室里有一台大屁股的老式电视机,白日里做完了家务活,便躺在藤椅上看剧,常常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那时,2003年版的《倚天屠龙记》经常在白天档重播,聂奶奶喜欢贾静雯演的赵敏,不惜指着美人高圆圆大骂周芷若心眼忒坏。
有一次,费遐周去客厅找东西,路过聂奶奶的房间。房门没关,他正好能瞧见电视机屏幕,经典剧集正上演到众人集会的名场面。
张无忌与周芷若在濠州城拜天地时,赵敏孤身一人闯入婚宴。范遥知她存心搅局,便劝道:“郡主,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既已如此,也是勉强不来的。”
赵敏仰起头,却道:“我偏要勉强。”
聂瑜在客厅里嬉闹,他坑了不少玩家的过路费,数着大把大把的游戏货币,仍绷着脸维持做大哥的自尊,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
他没能听见天井里的对话。
他没能听见,费遐周仰起头,看着飞鸟绝迹的天空,笑容张扬,世上十之一二,尽在眼底。
费遐周说:“可我偏要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