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瑜太委屈了。
费遐周第一次吃家宴。
襄津一直保留着不少旧风俗,特别是城区外的地方,逢年过节请客吃饭都是自家操办,吃百人宴,比去饭店热闹,还省下不少钱。
梁玉琪是中年二婚,婚宴办得简单,但是也足够热闹。院子支起简单的帐篷,摆上几张宽大的八仙桌,从邻里借来大量的凳子和椅子,足够两家亲朋入座。
饭菜是雇了专业的大厨来做,几位伶俐的妇女打下手帮忙,天没亮就开始处理食材。适逢过年,家里备的年货都拿了出来,腌鱼腌鸡,风干出腊味的香肠和猪头肉,家常菜的香气在大街小巷流窜。
没有礼堂,就在他们新盖的婚房里,梁玉琪和丈夫老张手握拖着长线的麦克风,招呼宾客的吉利话从轰隆隆的移动音箱里涌出。
没有什么甜言蜜语,老张挺着圆滚滚的啤酒肚,盯着妻子不停地憨笑。梁玉琪咧开嘴角,热情地说:“谢谢大家来参加我跟老张的婚礼。说实在话,我俩都这么大年纪了,说不了什么肉麻话。我就不多说了,直接开席吧,大家放开肚皮尽管吃!”
酒桌上的宾客热烈地鼓掌叫好,“唰唰唰”握紧了筷子。
大伙儿吃饭的时候,请来的民间艺人接过了话筒,献唱一首首耳熟能详的歌。从《好日子》到《月亮之上》,说不上唱得有多好,但嗓门够大,音乐声够热闹。饭桌上觥筹交错,一盘盘热腾腾的菜送上桌,丝毫感觉不到冬日的寒气。
可红火的日子里也并非全是和谐的声音。
聂瑜跟婚庆公司借的西装太薄,他迎完最后一批宾客就回去换衣服了。离开的时候,费遐周听见隔壁桌的男方家属们围在一起闲扯,三句离不开梁玉琪跟前夫生的儿子。
“瞧瞧他那精神样,给亲妈送嫁就这么开心,缺心眼嘛不是。”
“可不嘛,我今儿一来就在门口看见他了,我还以为是老张家的伴郎呢,搞半天是那婆娘的儿子。你瞧他那脸,一看就不可能是老张的儿子。”
“姓梁的婆娘到底跟她前夫断了没啊?长得花里胡哨的,不像个省油的灯啊,可得叫老张多添几个心眼儿。”
男男女女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唠嗑,话里话外却净是不着边的传闻和恶意的揣测。
顾念吃得狼吞虎咽,周围的七大姑八大姨都夸这孩子圆脸有福气,旁人说了什么,他什么也没听见。
费遐周却被严重影响了食欲,放下筷子,碗里的甲鱼汤也不鲜美了。
没多会儿,聂瑜归来,他换回了自己保暖的毛衣,胸前却仍别着那朵红花。
刚坐下,就听见费遐周问他:“你不介意吗?”
“什么?”聂瑜没听明白。
费遐周说:“看着亲妈跟另一个男人在一起,心里多少会有些不舒服吧。”
这话过分一针见血,聂瑜眨了眨眼,转头看向不远处挨桌敬酒的母亲,顿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对方的问题。
“要说一点都不硌应,那肯定是假的。”他吐了口气,诚实作答,“可说到底,这是我妈的人生,她要跟什么人在一起,是她的自由,不是吗?”
费遐周托着下巴望着他的眼睛。
“其实我小时候也怨过。那时候弄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非要离婚,如果日子过得这么不痛快,那当初为什么要选择在一起呢?老有邻居逗我,说,聂瑜,你妈不要你了,你以后没有妈妈了。说实在的,我当时听见这话挺伤心的,记恨了我妈好长一段时间。”
聂瑜不常说起自己的叛逆过往,越是长大,他越想甩掉那个愚蠢的、任性妄为的自己。打过闹过,最终选择了与自己和解。
他说:“后来有段时间,我爸成天就只知道喝酒,我跟他闹得特别不愉快,情急之下就吼了句‘我终于知道我妈为什么不要你了’。这话挺对不起我爸的,但我直到那个时候才终于理解我妈了——过不下去了,一定要解释的话就是这几个字。人生是没办法重来的,但至少还有选择的余地。
“我妈选择的,就是离婚。”
张叔捧着酒杯过来这桌敬酒了,客人们纷纷站了起来,捧起杯子,不管里头灌的是雪碧还是茅台,通通一饮而尽。顾念一口雪碧喝得太猛,连打几个响嗝。
“小聂啊,我也敬你一杯。”
张叔走到聂瑜面前,满上酒杯,单独敬他:“你妈不好意思说,但是你今天能来啊,她真的特别高兴,真的。她之前就总跟我说,觉得对不住你,你还那么小她就走了。你妈嘴犟,其实心里也挺不好受的。”
张叔跟聂平不一样,他个头不高但是身宽体胖,圆脸大耳,见人都是笑脸,瞧着就是个好脾气的人。他只是个普通的生意人,没读过太多书,但心思也简单,不像聂平,动不动就要追求什么小老百姓听不明白的艺术。张叔只想踏踏实实地过平凡老百姓的日子。
聂瑜发自内心地回赠对方一个笑容,酒杯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说:“张叔,是我该谢谢你。我妈一直很想有个安稳的家。麻烦你了,以后好好照顾她吧。”
张叔感慨:“你这孩子……说的哪里话,这是我应该做的。”
有的婚礼是父亲为女儿担忧,有的婚礼却是儿子为母亲着想。费遐周注视着聂瑜的背影,忽然觉得,他的肩膀已然可以撑起更大更远的天了。
张叔是个感性的人,被聂瑜这几句话一说,泪眼汪汪地去找老婆,说:“阿玉啊,你真是有个好儿子。”
聂瑜被他逗乐了,坐回去后一边摇头一边感叹:“张叔可真逗。”顿了顿,又感叹,“不过他是真的对我妈好。”
费遐周打趣:“你刚才那个样子,跟嫁女儿似的。”
“的确没什么太大差别。都是希望我妈能过好。”他低头看着桌子,“小时候我总抱怨,为什么她不能为了我留在这个家里呢?现在再想想,我这个想法太自私了。我妈应该有她自己的人生,我希望她有人关爱,同时还拥有自由。”
聂瑜转头看向费遐周,视线由下往上,黑色的瞳孔里笼罩着一层薄雾。他说:“小孩,你也一样。”
“我?”费遐周指着自己,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嗯。”他点点头,“我也希望你能拥有这些。”
真挚的爱意,和选择人生的自由。
宴席吃了大半,聂瑜领着两位小朋友溜出了宴席。
酒喝多了的亲朋好友们卸下腼腆,抢过话筒把这里当成了KTV,鬼哭狼嚎地唱着歌,只图个开心,没一句在调上。
小辈们受不了这音浪折磨,瞅着没人瞧见,从后门蹿了出去。
顾念实在能吃,临走时还不忘揣一兜奶油馒头,一面走一面大声咀嚼食物,嘴里含含糊糊地问:“哥,咱们出来干什么啊?我还没吃饱呢。”
费遐周恨铁不成钢地看了顾念一眼,估摸着顾念一个寒假胖十斤都不在话下。
聂瑜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个塑料袋,拉开袋子,满满当当都是各色的鞭炮和烟花。
他挑了挑眉,问:“想不想放烟花?”
房子的后方是一条小河,河边建了一个简易的码头,旁边停着一条废弃的小船。
今年的冬天极冷,整条河面都冻上了薄薄的冰层,河水静止了,漂泊的小船也被冻在原地。河岸对面是低矮的房屋,方形的窗户透出温暖的灯光,连灯光也在冬夜结了霜,一切都是静态的,好似定格在框架里的一幅田园夜景画。
一帮小孩从巷子里蹿了出来,手里挥着烟火棒,火光刺啦刺啦地烧着。胆子大的孩子胡乱地往地上扔摔炮,噼里啪啦作响,硝烟味儿弥散在整条河面。
顾念将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瞪大了眼睛看向聂瑜,睫毛扑闪扑闪。
“都给你,拿去玩儿,也跟他们分一点。”聂瑜自己留了一些,剩余的一整袋烟花都给了他。
顾念兴奋地蹦了起来,小跑着去了河岸边。
聂瑜转头看费遐周,问:“你要不要试试?”
对方摸了摸脖子:“小孩子才爱玩这东西。”
“你点一个试试呗。”
“我不要。”
“你是不是不敢啊?”
“好笑,这有什么好怕的?”
“那你点一个呗。”
二人你推我拽地扯了半天皮,费遐周拉不下面子,被聂瑜塞了一手的打火机和二踢脚烟花。
二踢脚能响两次,威力大、效果强,放烟花玩这个最有意思……如果,不是站在点火人的立场上的话。
费遐周盯着那一截短短的导火线,舔了舔唇。
他计算道:“一般导火线的燃烧速度是每秒0.8厘米至0.9厘米,这根导火线大概有2厘米,也就是说我最迟也要在点燃后2.5秒内跑开,不然就……”
“噗!”聂瑜的笑声打断了他,“干什么呢?放个烟花又不是扔手雷弹,你这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费遐周神色凝重:“你别烦我,我在模拟2.5秒内跑开的行动路线。”
聂瑜被他打败了:“算了算了,图个开心的事,干吗搞这么复杂?”
费遐周暗中窃喜,以为他打算这么放过自己了,下一秒却听见对方说:“哥经验足,用不着算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数字,哥教你。”
还没搞懂聂瑜口中的“教”是什么意思,聂瑜已经绕到了他的身后,右手覆上了他的手背,牵引着他握住打火机,左手贴近他的后背,他的半个身子被聂瑜环抱住。
聂瑜高费遐周大半个头,他吐息时,费遐周能看见白色的雾气飘散在脸颊右侧,如同吞吐着发烫的耳郭。
“等会儿我数一二三,你就按下打火机,我跑,你就立马跟着我跑。”
聂瑜将二踢脚放置在地上,牵引着费遐周一同蹲下去。
按费遐周往日的性子,少不得要放几句狠话,此刻却意外地安静,身后的聂瑜怎么做,他就跟着怎么做。不知道的,只以为他真的被烟花给吓着了。
“来,准备好。”
聂瑜倒数的声音就响在耳畔,费遐周的喉结翻滚,是真的紧张。
“三,二,一……跑——”
二人迅速起身后退,聂瑜扣住费遐周的手,纤细的手腕皮包骨,轻易就能被他的手掌包裹。
刺啦刺啦,导火线以每秒0.8厘米的速度燃烧,2.5秒后燃烧到了尽头,火光熄灭,烟花纹丝不动,一阵风吹飞地上的尘土。
“这是个哑炮吧。”
“为什么不——”
费遐周抬起头的瞬间,聂瑜也刚好侧头看他,后背与胸膛的距离并未拉开,他一回眸,闪亮的夜星撞进了河面,“扑通”一声,砸开了薄冰,沉入了河里。
爆竹声在这一瞬戛然而止。
冬夜的风拂过发丝,费遐周眉梢微颤,睫毛抖动不安。
“嘭!”
劣质商品二踢脚迟钝了太久,一道光芒如闪电般冲向天空。
静止在原地的二人被这声音敲醒,慌乱中迅速拉开距离。
退开了两步,聂瑜却忘了自己手里还牵了个人。费遐周低着头想要甩开胳膊,还没来得及挣脱,二踢脚在半空中炸开了第二响。
二踢脚升入高空,哗啦啦,散落成一闪即逝的绚丽昙花。
漫天烟火落在了他们的头上。
顾念放烟花放得很兴奋。
“你看见那个‘窜天猴’了没有,‘咻’的一声就上天了!还有那个‘地老鼠’,差点飞到我脚底下,可把我吓坏了。”
他手舞足蹈地炫耀自己的亲身经历,聂瑜和费遐周却没有在听的样子,两个人一左一右隔得老远,一个字也不讲。
“你俩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啊?刚才那么半天都没把烟花棒放完,干吗去了你们?”顾念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两个,想不明白。
“我……”
聂瑜刚一开口,费遐周就生理性抖了一下身子。
“我得帮忙收拾屋子,大伙儿吃完就走人了,那院子里一地的瓜子壳。”他咳了两声,扯开话题,“时间不早了,你俩赶紧回去睡吧。缺什么跟我说。”
顾念闻声也打了个哈欠,犯困了:“呀,都快十二点了啊。小费,咱回去睡吧。”
费遐周“嗯”了一声,闪身进了小洋楼,溜得飞快。
聂瑜留在原地,直到对方背影都看不见了,仍呆呆地看着前方。
晚宴散了,宾客各回各家,热闹的院落里只剩下残羹冷炙和一地果皮屑。
梁玉琪难得像今天这么开心,喝了不少酒,张叔连哄带劝地才把她送进卧室。聂瑜主动揽下了收尾的活儿,忙到半夜整个庄上的灯都熄了,他才摸着黑回了客房。
第二天,聂瑜难得起晚了。
八点其实也不算太晚,但是在这个五点就有公鸡打鸣的地方,他洗漱完走到客厅的时候,梁玉琪早已准备好了一桌丰盛的早点。
费遐周站在她的身边,手捧着碗,帮忙盛粥。
“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聂瑜昨天累得不轻,醒来后哈欠连天。
他故意装得自然,用寻常的语气同对方打招呼,其实心跳得像大鼓,生怕对方一觉醒来理智上线,骂自己。
“有粥有面有烧饼,你吃什么?”
费遐周将碗端上桌,语气如常,只是没用正眼瞧他,眼睛下的黑眼圈有些深,像一晚上没睡好似的。
聂瑜想了想,说:“吃面吧。”
“就知道你要吃面!”梁玉琪从厨房里端来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汤面,浇头有肉丝有香肠,丰富得很。
她笑道:“你从小就爱吃面食,也不知道像谁。”
聂瑜笑了笑,坐下来抓起筷子就埋头吃面。
“也不知道说句谢谢!”梁玉琪敲了敲他的脑袋,“这可是我手把手教小费煮的,这面筋道吧?”
“啊?”聂瑜从雾气中抬起头。
费遐周咬了口甜烧饼,面不改色地说:“随手学了学,谁知道顾念起晚了。”
言下之意,便宜你了。
话虽是这么说,但是聂瑜早就顿悟了,对于费遐周这种人的话,必须从字面意思的反面去理解。他说没关系的时候不一定是真的没关系,他说不在意的时候也不一定是真的不在意。
他说的随手,很可能就是特意。
聂瑜乐呵呵地傻笑了两声。
梁玉琪嫌弃地看他:“这孩子吃着面,笑什么?”
“我说呢,原来是小费做的面。”他摸了摸鼻子,“怪不得咸得发齁。”
费遐周抓起烧饼往他脸上砸。
在乡间的第三天,聂平亲自来接三个小孩回去。
梁玉琪提着一大包食物送他们出了村子。
“香肠带了吧?吃之前热一下,香得很呢。盒子里是春卷,回去放进冰箱,在路上稳一点,别给撒了。”当妈的没什么能嘱托的,只能在吃食上尽心尽力。
“就送到这儿吧。”
聂瑜看见姑姑的车停在了村口,倚着车门抽着烟的人却是爸爸。
梁玉琪也见到前夫了,他比过去更瘦更黑了,大过年的也没买新衣服,身上那件皮夹克不知道穿了多少年了。抱怨的话下意识地涌上心头,想开口却意识到早就没这个必要了。于是干脆笑笑,隔着十来米,一条水泥路的距离。
见孩子们来了,聂平迅速掐了烟。他的前妻比过去漂亮多了,年纪虽长了但心态年轻,瞧她这一身细心搭配的穿着,想必过得不错。
足够了。
这对过去的夫妻给了彼此一个眼神,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却已心领神会。
“上车吧。”聂平招呼一声,帮孩子们开了车门。
顾念喜提一大包烟火棒,径直往副驾驶的位置走去。
脚还没跨进去,费遐周一把拽着他的卫衣帽子给人拖了出来,莫名其妙地说了句:“跟我一起坐后面。”不顾对方挣扎,把这团红球塞进了后座。
聂瑜跟妈妈道别完,回来的时候后座已经坐了两位,他朝费遐周的方向望了一眼,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回去的路上,顾念不停地转动脖子,一会儿看看表哥,一会儿看看同桌,肉嘟嘟的脸上浮现几丝疑惑的神情。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你俩吵架了?”
费遐周倚着座椅闭目养神,没睁眼:“没啊。”
“那你们俩怎么不讲话了?”
“没啊。”
“你看你看,你平常讲话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的。”顾念模仿他的语气,“没啊,没啊。哇,你还能再敷衍一点吗?”
“我平常是什么样子?”
“不叫的狗咬人最疼——你就是这种样子。”
费遐周终于睁开眼了。
他突然抛出新话题:“明天开学了。”
“啊?”顾念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别开玩笑了,过几天才开学呢。”
费遐周笃定地说:“明天开学,昨天夜里刚给家长发的短信。你妈妈应该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顾念慌了:“我寒假作业还没写完。”
“我也没写完。”
“那怎么办?”
“不写了呗,反正都是会的题目。”
“你敢就这么跟老师交代吗?”
“为什么不敢?”费遐周挑眉,嚣张地说,“我是年级第一啊。”
昔日的年级第一顾念咬牙:“你故意的吧!”
后座的两个人吵吵嚷嚷,完全忘记了副驾驶座上的那位。
聂瑜看着后视镜里一动一静的两个小朋友,十指交叉,指节用力。
假期结束的同时,聂平也要离开襄津了。
这一次,聂瑜没有再像上次那样躲着不见他,而是亲自送父亲去了汽车站。
他们没聊起梁玉琪和那场婚礼,江淮的男人都很少吐露感情,父子间的关系像紧绷的弦,彼此紧密相连但又不敢轻易触碰。
临走时,聂平留给儿子一袋胶卷,里头是他拍摄的川渝的风景照,他嘱咐儿子有空去照相馆洗出来。聂平很喜欢川渝,还要在那边再待几个月,下次再见面时可能已经是夏天了。
聂瑜点了点头,对他说再见。
再度回到学校,铺天盖地的考试和作业填满了聂瑜的每一分钟,他将游戏里的装备都卖了,附近漫画店的借书卡也退了,一心一意埋进学习里。
费遐周也在准备一个多月后的学业水平测试,也很忙。二人间的相处时间理所当然地减少,大部分时候都是各自关在房间里学习,吃饭时也急匆匆,腾出时间好去打个盹儿。
这样的日子里,费遐周几乎日日倒头就睡,梦游症没再发作过。
但他还是会时不时地梦到一场绚烂的烟花,梦见在烟花下,有一对爱人在忘情地接吻。
直到二月底的某一天,费遐周放学路过家属区门口那家老旧的照相馆时,一个戴着玳瑁眼镜的老爷爷冲他挥了挥手。
“你是住聂瑜家的小孩吧?这是聂瑜上次让我洗的照片,估计是学习太忙给忘了,一直没来取。”老爷爷将一沓照片整理好,塞进了牛皮纸信封里,“正好,你给他吧。”
费遐周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
信封很厚,照片很多。回去的路上,费遐周取出照片随意翻看。前一半是川渝的大江大河,山川风物。后一半大概是聂瑜在乡下时拍的,残雪覆盖的田野、参差错落的村庄,有的没对上焦,有的构图诡异。
其中有一张人物照,照片上的人,是费遐周。
那是离开村庄的前一个晚上,据说是财神日,家家户户爆竹声不停。费遐周和聂瑜陪着顾念在河边放烟火,因为前一天的尴尬两人站得很远,怕走近了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
彼时,顾念站在码头上,费遐周靠在河岸边望着他,烟火一次比一次壮观,天幕中交织着滚烫的赤红和燃烧的银辉。
观望着烟火的费遐周并不知道,站在他身后的聂瑜悄然举起了相机,将这一幕刻写在胶卷上。
相机镜头对准了地上的影子,花火升空的那一瞬间,聂瑜距离费遐周两三米,在他们的脚下,被拉长的影子紧挨着彼此,并肩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