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人站在那里,明明孤零零的,却又因为那份从容而半点不会让人觉得她可怜。
半晌,她方才开口道,“如果你们所谓的伤心难过,就是流几滴眼泪的话,那我也做得到,只不过……皇上灵前,我不愿惺惺作态。”
她能给的已经给了,就是她的承诺……多管闲事的承诺。
至于眼泪,她自觉与靖安帝之间没什么感情,对他的死会有伤感,却是怎么也无法像那些人一般,哭到声嘶力竭的。
听她这么说,其他人就更生气了。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是在惺惺作态吗?呜呜呜呜……皇上,您才刚走,就有人这样污蔑臣妾,臣妾心里难受啊皇上,倒是不如陪您一起去了!”
其中一个妃子,一面哭的肝肠寸断,一面竟是突然就朝着靖安帝的棺材去了,看起来竟像是要撞棺材自尽一般。
如今棺材盖子还未封上,靖安帝的遗体正静静躺在那里。
他们上香离的远也看不到他的仪容,可这妃嫔突然这么一撞,大家就都下意识上前去拉。
一瞬间所有人都簇拥在靖安帝的棺椁前,场面乱作一团。
楚月蘅自然不在其中,只是退至一旁,以免被误伤。
不过看着这一幕,她心中隐约有一些猜测,忍不住悄悄看了李玄州一眼。
此时,李玄州只站在一旁,目光中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嘲讽,冷眼旁观。
这点雕虫小技,自是瞒不过他的,想要故意引发骚乱,好趁机查靖安帝的遗体……那就让他们查好了。
反正他心中清楚,除非验尸,否则外表上绝对看不出来什么的,就算是有人趁乱取血验毒,也没有用。
因为……他用的药可算不得毒药。
西凉国在北越西边,国度虽小,但四季如春的气候让那里盛产各种药草毒草,是以西凉人多擅毒或者擅医。
奢香草便是西凉特产的一种毒草,入药带有特有的香味。
将之混合其他药材制成奢香散,有异香,可从口鼻入,使用一段时间便会使人五脏俱损,任何大夫都查不出原因,只能身体日益衰败,直至死亡。
唯一的破绽,是死后剖开尸体,会发现内脏呈紫黑色。
可惜,他是靖安帝,没有人会疯到想要剖开他的肚子。
李玄州对自己的手段颇有自信,冷眼看着这一场闹剧,直到差不多看出是哪几个人有问题了,他方才开口,“来人,把她们都拉开。”
之前也有人拉,但顾虑到这些到底都是娘娘,所以没敢太粗鲁,此时得了李玄州的命令,便什么都不再顾忌,很快将场面控制住了。
李玄州缓缓朝前面走了几步,站在一开始要撞棺材的那娘娘面前停下,嘴角似乎含着一丝笑,看起来竟让人有种很温柔的错觉。
“这位是晴美人吧?入宫五年,很得父皇喜爱。”
晴美人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如今莫名被他看的有些羞涩,脸上眼泪还未干涸,却又露出几分含羞带怯的模样,显得十分违和。
她微微低下头,楚楚可怜道,“殿下好记性,正是臣妾。”
一面说,她还一面故意假装擦了擦眼泪,将演戏进行到底。
李玄州这次是真的笑了,旁人瞧着觉得有些诧异,但那笑落在楚月蘅眼中,却顿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她隐约觉得,他接下来的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果然……下一刻他便开口了。
“既然晴美人如此得父皇喜爱,对父皇又如此忠贞,那孤就成全了你罢……来人,赐晴美人三尺白绫,让她随父皇一起去吧。”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不禁耸然一惊,晴美人更是吓的瞪大了眼睛,舌头都有些打结,“殿……殿下……”
才说了几个字,下一刻却被一旁的宫人冷漠无情的一把捂住了嘴,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拖了出去。
一时间,整个灵堂寂静无声,她们终于意识到……李玄州是认真的。
陪葬这种事,其实是很久之前的风俗了,近百年少有人再用活人殉葬,却不想如今就在靖安帝的灵前,李玄州竟然就公然拉了一个美人去殉葬!
这一刻,所有人都好似才真正看清这位太子殿下,他从不是一个软弱可欺之人,甚至可能比靖安帝还要喜怒无常,还要更可怕!
意识到这一点,识趣的都不敢再闹了,甚至连哭声都开始压抑起来,没人敢再像之前那样鬼哭狼嚎,生怕哭的太过,便也被李玄州拉去陪葬了。
楚月蘅站在一旁,脸色还有些发白。
她虽长在幽州,父兄都是带兵打仗的,可是他们从来都将她保护的很好,十五岁之前,她未见过腥风血雨,更没亲眼见过死人。
后来到了皇宫,又一直被关在冷宫之中,虽心中也早有觉悟,知道皇宫里死个把人是正常的,可是……这却实实在在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
她看到了那个晴美人被堵住嘴拖下去的时候眼中的绝望挣扎,也看到了宫人们的冷漠,她方才真正明白,她所处的是怎样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她渐渐攥紧了手指,抿着唇朝李玄州颔首示意,一句话也没说,便就这样离开了。
李玄州目送着她出去,眸光微动,到底没忍住追了出去。
“阿月。”
远离了那些妃嫔之后,他轻轻开口唤了楚月蘅一声。
楚月蘅脚步未顿,继续朝前走去。
李玄州微微皱眉,只能快走几步拦在了她的身前。
楚月蘅这才脚步一顿,神色冷漠而疏离的看着他,“殿下有事?”
“你……可是被吓到了?”
“没有。”
“那你可是生我的气了?”
“没有。”
李玄州再次蹙起眉头,不愿再猜下去,“那刚刚叫你,你为什么不理我?”
楚月蘅眼中闪过一丝讶然,“嗯?殿下刚刚在叫我吗?抱歉,着实没有听出来,我叫楚月蘅,阿月是谁?”
李玄州一滞,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好半晌之后才抿了抿唇道,“我知道了,以后……未经你的同意,我不会再这样叫你了。”
楚月蘅垂眸,“若是殿下没事,我便先走了。”
“等一下。”他又叫住了她,用那种温柔的目光看着她道,“明日我会对外称月贵妃病了,父皇之后出殡事宜便也不会再麻烦你,你没事不要在外面走动,等这件事过去,我再做安排。”
楚月蘅此时实在不想跟他多话,便也没反驳,只淡淡的“嗯”了一声,便告辞了。
本来李玄州说楚月蘅病了是托词,却没想到当晚回去,楚月蘅还真的病了。
没什么征兆的,晚上就发起了高热,若不是她迷迷糊糊想去倒水喝,却一不小心打翻了茶杯,引来了兰兮,怕是她要一个人烧到天亮去。
兰兮一下急得不得了,匆匆安顿了楚月蘅,就跑出去叫御医去了。
等折腾完差不多已经天亮,兰兮看楚月蘅嘴唇干裂的模样,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娘娘这里人手还是太少了,再多几个人,肯定能更早发现娘娘不对劲……都是奴婢不好。”
楚月蘅没有力气安慰她了,只是在心里想着,是啊,她这里从来只有两个人,若真是皇上的宠妃,皇上又怎么会始终让她住在冷宫,身边也只有兰兮一个人伺候着?
她从不是宠妃,不过是其他人看不清罢了。
楚月蘅最近生病的次数多了不少,以至于这一次病了,好的也格外慢一些。
直到皇上的丧事办完,楚月蘅也没好利索。
不过因着这病,倒的确有了缩在冷宫里的理由,这今日她闲来无事,便窝在床上看靖安帝送她的那几本书。
兰兮瞧她没事便捧着那几本书在看,心中不免好奇,“娘娘看的这是什么,比话本还有意思吗?”
楚月蘅只笑了笑,“就是几本收录的诗词,还有些讲治国之道的书,也就看个乐子。”
兰兮笑笑,“奴婢还以为皇上送您的书,会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特别之处……都是孤本算不算?”楚月蘅轻笑,“孤本都很值钱的,等以后没钱用了,拿去卖钱也不错。”
兰兮顿了顿,瞧着楚月蘅的神色不似有假,不禁嗔道,“娘娘别说笑了,御赐之物哪儿能随便拿去卖钱?”
“是吗?那还真是可惜了。”楚月蘅摇着头,眼中闪过一丝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