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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允你上位(1 / 2)

千窍芯 桃花面 10680 字 25天前

第一章  承诺

踏过荆棘丛生的路,熬过最长最黑的夜,只因心中有团不灭的火。

1.引子

哲学家说人不可能跨进同一条河流,因为世界在变。

可接下来要讲述的故事,却让人怀疑这句话,这是几年前发生的事情,却好像随时还会再发生。

大概是对那条河流的向往,会让人不断跨进它。

那天,雪追着黑夜的尽头,急匆匆地飘落下来。

楼顶积上了一层薄雪,大概是公司研发的芯片的21万倍厚度。日出的阳光洒在了这层初雪上,炫人眼目。他站在那里,看着这转白的世界,没有勃发出任何“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豪迈来。

他拨了一个电话,看着屏幕上面的名字:杭。

拉长的铃音在手机里响着,电话那头无人接听,转为语音留言提示,滴的一声后,他的留言是重重的一声叹息,嘴边的雾气在眼前散开。

他跨过围栏,纵身一跃。

对面咖啡店的店员在热情地问候顾客,他陨落的声音那么轻,湮灭在研磨咖啡的声音里。一首圣诞乐曲传遍各个角落: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  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  and  Happy  New  Year...(祝你圣诞快乐,祝你圣诞快乐和新年快乐)云威大厦的楼下,冷风止不住地把雪压向大地,有一滴血瞬间洒落在远处的街边,绽出一朵殷红的花。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印记。

警察上门调查此事,翟云忠,男,四十一岁,云威集团董事长兼总裁,死前没有留下遗书,没有和律师交代遗嘱,他的助理表示之前并没有看出任何征兆。

云威大厦内部员工噤若寒蝉,一向标榜民主的内网BBS上全体静音,连一则讣告都没发。

因为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诡异了,越是身在这座大楼的人,越是不敢妄自发言,谁也无法预估可能的影响。他们都在等警方的结论。

警察开始调取监控,画面还算清晰,七点四十分,翟云忠从办公室出来,看不出情绪波动,全程脚步都很平稳地走进了专用电梯,另外一个监控显示,四分钟后他从顶楼天台出来,走到了围栏边缘。

警察现场勘察,天台的雪化了,他走过的路线也随着雪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没来过。

不过监控录像上显示,七点二十八分,也就是在他离开办公室前的十二分钟,一个女人从他门口出来,那是他临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经人辨认是集团一位女高管,名叫颜亿盼。

十点整,警察敲门进她办公室时,她正站在窗边,低头看着楼下出神。窗外纯蓝的天空和纯白的世界里,她一袭玫瑰红的职业套裙格外显眼。

听到身后的声音,她侧过脸,阳光勾勒出美丽的脸部线条,卷发发尾弯弯地勾至耳旁一侧,她没有说话,又转过去看向窗外。

“颜副总,我们是市公安局的,”一位警察开口,“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雪要下多久才能把血盖住?”颜亿盼兀自问道,声音很低,却足以让所有人听清。

只是大家不知她在问谁,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似乎也并没有等人回答,转过身来,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她脸上。三十出头的样子,容颜姣好,颇有成熟的韵味。

通常女人年轻时就坐到高管的位置多多少少会因戒备过度而给人一种强势凌厉之感,她身上却丝毫没有,反而带有历经千帆的从容气质,一双明眸,似有深涧。

“什么问题?”颜亿盼边说,边缓缓走回座位坐下。

“翟云忠临死前对你说了什么?”警察问道。

“一些日常工作,手头的项目进展什么的。”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包花茶,撕开包装,往玻璃杯倒去。

“他有没有流露出要跳楼的想法?”

“没有。”她细长的手指弹了一下花茶包装袋,最后一朵玫瑰落入玻璃杯。

“有争吵吗?”

“没有。”她拿起旁边煮热的茶壶,往玻璃杯倒去,桌子上一滴水也没溅出来。

等水流声消失以后,屋里有了短暂的沉寂。

“你怎么评价翟云忠?”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循着声音,她看到一个男人坐在沙发上,他穿的并不是蓝色制服,而是黑色的夹克,手里正把玩着一个打火机,白净的脸透着一股子浑不凛,在一群制服中间显得格外违和。

“自大,盲目,过于仁厚。”颜亿盼眼神不知看向哪里,声音低缓,倒没有显出丝毫批判的高傲来。

男人站了起来,走向颜亿盼,坐到她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自己介绍道:“检察院渎职侵权局侦察处处长刘江。”说完,还伸出手,颜亿盼轻轻和他握了握手。

“这样评价一个刚去世的人不好吧,”刘江坐下后说道,手也不闲着,拿起颜亿盼桌子上一份升职报告,大剌剌地翻了起来,“更何况这个人临死前还给你升了职……不是颜副总了,是颜总。”

“在公司里,你获得的任何好处,都要加倍偿还。”颜亿盼抬着眼看向他,似含着笑意,“刘处长,不懂吧。”

“没在公司干过,是不懂……”刘江干笑了一声,问道,“那他说了要你怎样偿还吗?”

颜亿盼的脸上的凝滞稍纵即逝,说道:“好好工作咯,不然还天天给他烧纸啊?”

刘江捕捉到这一点变化,问道:“颜总平时都几点上班?”

颜亿盼也不看他,端起茶杯,垂眸轻轻吹了一下上面的茶沫,玫瑰花香淡淡飘来,她抿了一口,放下茶杯,道:“七点前到公司。”

“是因为翟云忠这么早?”

“是因为七点前,不堵车。”

颜亿盼靠在椅背上,手随意搭在扶手上,似乎早已把他的心思看透,接着语气平稳地说道:“董事长确实是从七点开始办公,不过,和他见面至少要提前两三天预约,今天正好是我的汇报时间。不是他临时安排,也不是我突然敲门进去。”

刘江见她回答得坦荡,一时无言,想把球踢给别的工作人员,使了个眼色示意同僚们接着问。

“刘处长对我的回答还满意吗?”颜亿盼没给他这个机会,把茶杯放到离笔记本有一段距离的位置,看着刘江问道。她眼神真诚,语气温和到让刘江尴尬。

伴随着同事们投来的目光,他干咳了一声,说道:“挺好的,颜总挺敬业的。”

“我一向敬业,”颜亿盼按了开机键,看着屏幕柔声说道,“满意的话,能不能让我工作了?”

刘江笑了笑,站起来,从桌上的名片盒里抽出一张颜亿盼的名片,“感谢颜总配合,我们随时联系。”

他说完,掏出手机,按照名片上的手机号给颜亿盼拨了过去。

一首悠扬的铃音响起,颜亿盼脸上的笑意隐去,拿起手机,摁断了电话。

她的电脑传来了开机声。

一行人逐个往外走。

“刘处长。”颜亿盼放下电话,说了一句。

刘江顿住脚步回头,笑道:“颜总还有事找我?”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调查翟云忠的?”颜亿盼问道。

刘江脸上有些僵硬,一时没回答。

“不是今天开始的吧?”

刘江沉默地凝视着她,斟酌着她这么问的意义,也知道在这个女人面前回避无济于事。

“知道了。”颜亿盼饶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勾了勾,低头开始敲电脑。

刘江不想多留,带着办案人员离开。

过道里,一个办案人员问道:“头,她问那话,是不是说你调查翟云忠,所以他才……”

“放屁!”刘江低声骂道。

办案人员不知他是骂颜亿盼还是骂自己,等了一会儿,看刘江又大步往前走,跟上说道:“提拔她的伯乐死了,她居然还有心情煮茶。”

“不煮茶干什么?跑楼下哭吗?估计她都没泪腺这个构造。”刘江冷笑道,摁了电梯下行键,“不过,你没看她电脑一直没开机吗?”

办案人员若有所思,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道:“看来心里还是有事呢。”

“她肯定脱不了干系,就顺着她查。”刘江神色冷峻地说道。

2.续引

从山脚到山顶,雪白一片,中间黑色的地带聚着一大群人,他们不是来吊唁的,他们是媒体,和云威内部的噤若寒蝉不同,外部的轰动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爆开了。

大型科技集团老总、翟氏家族、资本家族、芯片……一系列关键词持续在热搜上发酵。

翟氏家族老二跳楼的新闻极具爆款特质:神秘家族、血腥、名企衰落……灵堂设在半山腰的崇安寺,据说每年大年初一都会封山一天,翟家在这里聚会吃斋。葬礼当天,翟家没有人多说话,更多的是茫然和困惑。

佛钟一敲,万籁俱寂。远山有几只鸟稀稀拉拉地飞走。

媒体突然都往前涌去,寺庙的大门打开,一阵大风吹得红门吱呀作响,两边高高悬挂的白色灯笼,上面黑色的“奠”字晃晃荡荡。门口先是出现一个瘦瘦的小女孩,个子挺高,脸上还很稚嫩,这应该是翟云忠的大女儿,八九岁的样子,手捧着遗像,眼泪不停地往下掉,让人动容。

身后的女人身穿素色的麻质丧服,缓缓跨出大门,她戴着一副黑色的墨镜,大家只能看到她细长的眉毛和淡色的薄唇,清早的冷风很大,长裙垂落的裙角不断被吹起,和这风卷起的雪融为一体。她看起来三十四五岁,沉静自持。媒体一时被慑住了,停顿片刻后又冲上前忘乎所以地对着她拍照。

她牵着的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手上挽着纯白的布,媒体的闪光灯使他不停地眨眼,他很蒙地看着母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身后的黑衣人从两边出来开道,女人眼帘低垂,看着脚底的路,往前走着,媒体自然地让开了道路。

他们身后有人抬着棺木出来,棺木被放在铺满白菊的灵车上,身后跟着翟家亲眷。一辆古旧的黑色红旗轿车紧跟在队伍后面,接着是各种名车。媒体被死死地拦在山腰,黑色的送葬队伍一路向山顶行去,两边的花圈挽联延绵不断。

摄影记者看着自己拍的照片如获至宝,立刻打开电脑上传。媒体开始报道:翟云忠的妻子乔婉杭于葬礼露面。

事实上,这次葬礼是外界第一次拍到她的模样,而这一次媒体也并未满足,因为这依然不是一个清晰的肖像,墨镜下是怎样的一双眼睛,没有人能清楚描绘。

她继承了丈夫的全部股权,将成为云威集团的第一股东,可翟云忠都没有扛下的局面,她又有多大能力接下来。公司内外,到处是豺狼虎豹,他们必然死盯着这个女人,随时准备把翟云忠的残余部队和家人吞食得干干净净。

家族送葬队伍后面跟着大哥翟云孝,翟云孝身材瘦削,两颊的肌肉有些凹陷,如果单看面相,他的样子其实比翟云忠还和善些,而事实怎么样,就很难说了。他现在是云腾集团的董事长兼总裁。云腾和云威过去是一家集团下的两个子公司,都是翟老爷子一手操办起来的,后来兄弟俩分家,老大管云腾,主要做房地产;老二管云威,以科技产业为主。

队伍中未见老三翟云鸿。媒体十年前曾报道过云威上市时三兄弟相拥庆祝的照片,彼时,天空飘落的是缤纷闪耀的彩带鲜花,周边是狂欢和掌声,和此时从天空飘落的素色纸钱形成鲜明对比。

上山的时候,众人皆沉默,唯余踏雪声。

此时,一声稚嫩的童音传来:“妈妈,下山以后可以吃饺纸(子)吗?我想吃莲藕饺纸(子)。”

几声低笑,一阵唏嘘。

是乔婉杭的小儿子,正被她牵着上山,脚底还总是打滑,身体歪来歪去。男孩抬头发现姐姐眼里噙泪不满地看着他,也就低头不再说话,那样子委屈极了。

乔婉杭用手抚了抚孩子细软的头发,低声道:“可以。”

半山腰,哀乐声音穿行在松林里。

墓碑前,乔婉杭把遗像嵌入墓碑,黑白遗像中的人脸意气风发。旁边一个僧人手里捧着一个木制盘子,上面是青翠的侧柏枝。乔婉杭从木盘里取出一支绿枝,弯腰把翠绿的侧柏枝放在遗像下。家人也都照做,然后在墓前环形排开。

几位僧人在为亡灵超度,木鱼的声音让山中显得更为幽深寂静。家人们双手合十,闭着眼睛,无比虔诚地低头跟念着简单的经文。

齐声念诵经文的声音和大家一动不动诚惶诚恐的姿态让墓碑前的一切变得庄重而严肃。

乔婉杭没按指引念诵经文,而是低下头,独自一步一步走到棺木前,融化的雪和泥混在一起让她的脚步不稳,旁边有人试着搀扶她,她轻轻避开,全程没有丝毫失仪之处。她一直走到棺木前,摘下了墨镜,一绺细发垂至鬓边,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不像是哭过,倒像是几夜未合眼后的状态。白雪的亮度似乎给她双眼难以承受的刺痛,她用左手捂了一下双眼后,垂眸看着棺木。她肤色雪白,眸色偏浅,眉眼间透着让人难以接近的高贵。只是这种高贵没有任何力量,如同开在雪山顶即将败落的花。

她弯下腰,一只手环抱着棺木上方,闭上眼,低头轻吻冰冷的棺木。

那一刻,她险些塌下身子伏在棺木上,她撑着直起身来,棺木开始下葬。身旁的女儿冻得通红的双手紧紧地握拳,但仍无法克制地抖动着肩膀抽泣。乔婉杭看着棺木静静地沉入红土中,她吸了一口气,回头看了看远山,冷风吹过,她眼尾发红,神色凄然。

下山时,队伍并未从原路返回,而是从另外一条路下山。

行至一个山坳处,便见到不远处有一个小禅院。光线透过木制窗棂照射进来,一个老者盘腿坐在禅院中央。对面高处的紫檀木佛像在光线中只留下一个暗色的剪影,如同佛像一般的岿然不动。这是翟家老爷子,三兄弟的亲爹翟亦礼。

大哥翟云孝上前跟乔婉杭说了几句话,抬手指了指禅院,大意是让她去见见公公翟亦礼。乔婉杭垂眸抿着嘴唇,翟云孝话都没说完,她就直接抬脚就往山下走,都没往禅院那边看一眼。

同意经过这里,却不同意拜会,像是故意让人难受。众人也不方便插手劝说,队伍继续往下走。

翟亦礼在十年前突然放弃自己缔造的商业版图,将产业分给三个儿子,一心向佛,潜心修行,他修行的禅院和对面山上儿子的新坟相对,每日枯守于此,不知会是何种心态。

紧闭的禅门外,一个胖胖的男人软趴趴地倚着,身上的白色粗麻丧服皱成一堆。他手里拿着一个酒瓶,醉眼微睁,无力地敲着木门,一下,又一下。这便是翟家老三翟云鸿,他未去送葬却跑来这里喝酒,也不枉外界给他“浪荡子”的称号。

他敲了半天的门,里面的人也不见动,他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用力拔开黄酒罐上的木塞,喝了一口。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门外传来翟云鸿的半吟半唱,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山中静谧,歌声和着雪初融后汇成溪水流淌的声音,音色低沉而空灵。听不出哀伤和悲痛,嘴角浮现着半醉半醒的笑意,无奈而清冷。

里面的剪影似乎被裹挟着歌声而入的风吹得有些颤抖。

黑色的队伍蜿蜒下山,他的歌声丝丝入耳。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离别……”最后的诗从嗓子里念了出来,忽而,声音戛然而止,随着酒瓶的破碎声,翟云鸿歪斜着卧倒在禅房紧闭的门前。

夕阳斜照,山川覆盖的雪色冰冷,另一面却有雪初化之景,一片鲜艳的余晖覆在山间,乔婉杭携幼子缓缓下山。

3.承诺

清早,雪未化尽,地上汲着水,闪着阳光的银白,寒气直逼人脸。

颜亿盼去花店买了一束雏菊后来到公司,大楼下雕刻着“云威大厦”四个字的大理石台前有人设了一个吊唁台,上面有一张翟云忠微笑的彩色照片,还有一些花圈、雏菊,和已经被风吹灭的蜡烛。

颜亿盼把雏菊放下后,看到一张黑色卡片,她拿起来看了一眼,上面写了一行字,“你未曾离去,梦想还将继续”,没有签名。她把卡片放了回去。

冷风吹着白色的花,飘落的花瓣在路边飞舞。

这几天,公司里的众人将对八卦的好奇、对前途的担忧伪装成了关切,小心地送到了颜亿盼面前。

开会、吃饭、上厕所都有人接近试探。

“你那天那么早就去老板办公室了啊。”

“老板人好,临死还想着给你升职报告。”

“颜总以后跟你混了,肯定知道内幕。”

直到警察发布了通告,总结起来就八个字:排除他杀,原因不详。

大家这才觉得高看了她,她不过是恰巧和翟云忠有个工作汇报而已,翟云忠捎带手签发了她的升职报告而已。翟云忠身边颇有一批得力干将,职级比她高、能力比她强、权力比她大的不在少数,“为了升职要挟老板”或什么“江山社稷之托”

远远轮不上她。

世界却并没有因此消停。

她走进云威大厦,还没上电梯就遇到HR(人力资源)总监Lisa,她很抱歉地通知颜亿盼,经董事会决策,现在公司由CEO(首席执行官)廖森暂时接管,特殊时期,公司冻结了内部晋升。她的升职报告虽然有董事长签字,不对,是前董事长签字,还是被打了回来。

最后,Lisa发挥了她人事部总监如春风般和煦的沟通方式,微笑着对颜亿盼说:“我们都是公司的老员工,也能理解公司现在的难处,对吧?”

“呵,我要说不理解,你怎么办呢?”颜亿盼眉眼扬了扬,说道。

“这个位置,本来一年前就该给你,我只能说抱歉。”Lisa这人一感受到压力,就和应激反应一样,马上示弱,“我还有个培训,回见啊。”

这个位置颜亿盼已经等了一年,这话不假。进公司十年来,她从来没有放松过对自己的要求,凡事都要做到最好,一年前因为预算有限,在选择升职加薪还是扩大部门之间,她选择了扩大部门。没想到拖到今天会是这个结局。

云威总经理的位置和副总经理的定位不一样,前者是能参与战略决策的角色,后者是个副职,主要还是在执行层面。一个左右时局,一个被时局左右。

只可惜,努力一场,到头来一场空。

颜亿盼走进电梯间,她难得晚来公司,电梯里空无一人。LED屏幕上开始播放廖森和翟云忠五年前接受的节目采访,那次震惊业内的高价收购也引发了各界的猜测,面对主持人的提问,翟云忠笑称:“这不是收购,这是结婚。”

给足了廖森面子。

主持人推了推眼镜,看着廖森说道:“云威拿出了36亿,这是近十年来行业最高的彩礼。”

“不用多久,我会让他知道这笔彩礼不值一提。”廖森的笑是那样自信。

作为他们“婚姻”的见证者,当时,摄像机离颜亿盼只有几厘米距离,她戴着耳麦,随时和导播沟通,以防二人说出不当言论。但采访超乎想象地顺畅。

没有争执,没有怨念。

现在看来,她还是没有看到本质。

多年前翟云忠把云威经营得风生水起,当时廖森是国内知名的主板厂商凯乐的董事长,凯乐在电子领域是云威的有力竞争者,但是云威的扩张速度太快,凯乐被挤压得市场份额越来越小,最终被云威兼并。

曾经不可一世的廖森兵败投诚。

到如今,盛衰无常,王者跳了楼,降将掌了权。

颜亿盼进入办公区以后,走到媒体沟通部的办公室,问几个下属:“这周的舆情报告准备好了吗?”

Amy的下属徐婵支支吾吾摇头,说:“Amy姐还在检查。”

“她人呢?”

徐婵摇头。

Amy就是廖森从凯乐带过来的公关经理,这几年一直在她手下,也算是如履薄冰服从她的安排。

可现在情况变了,她大概也装够了,不再那么谨小慎微了。比如,电梯里播的采访材料就越过了颜亿盼的授权,被调用播出。无非是为了廖森上位制造内部舆论。

回到办公室,就看到廖森的助理李欧在门口等她,说是廖森约见。

看来这权力是要更迭了。

李欧解释道:“昨天给您邮件没回,大概是太忙了,所以就来找你了。”

不是她太忙,是真的没想回。颜亿盼心道。

看来躲不了,她跟着李欧坐总裁专用电梯上了顶楼。电梯出口为分界线,左边是曾经翟云忠的办公室,右边是廖森的办公室。

翟云忠收购凯乐之后,知道廖森是个心高气傲之人,也知道他是个可用之才,如同所有具有博大胸襟的帝王一般,他接纳了这个“败军之将”,并在他的办公室对面按照同样风格给廖森装修了办公室,配备了同样的代步车,职位都与他相当,翟云忠是总裁,廖森是CEO。

理想主义者不会真正理解野心家。对于野心家而言,如果可以独占鳌头,绝不会平分秋色。

廖森和翟云忠的蜜月期还不到三年,就开始产生意见分歧。最后成了廖森管营销,翟云忠管研发,两人互不干扰,但也绝谈不上“举案齐眉”。

李欧出电梯后朝右走去,引她走向廖森的办公室,办公室门口坐着一个女人,日式妆容配职业西装,干练和亲和糅杂在一起,正是颜亿盼下属部门媒体沟通部的经理Amy。Amy见到她肩膀一僵,颜亿盼看到她手里的文件正是《舆情检测报告》。

Amy顺着她的目光,拿着文件的手不自觉地缩了缩,扯出个笑来说:“领导,您来了。”

颜亿盼没有回答,跟着李欧进去了。

廖森的办公室很大,座位后面的书柜上有一幅他和董事长签字仪式上握手的照片,这张照片既表达了他对董事长的友好关系,更重要的是说明了自己和董事长是“合作关系”,而不是上下级,他有自己的独立性。

颜亿盼坐下,看到廖森办公桌上新增加的一些新年纪念品,有和供应商团队在足球场上一同勾肩搭背的照片。还有一个彩色的泥塑,是西装革履的廖森和蝙蝠侠,据说廖森是蝙蝠侠的粉丝。蝙蝠侠——一个黑暗骑士,一个正义使者,一个力挽狂澜的英雄,廖森向往的形象。所有这些,对于一个将近五十岁的男人来说很有活力。

“你这一年来我办公室的次数,十个手指头数得过来吧。”廖森从旁边的休息室出来,挺拔的身形,永远保持克制的笑容。私人助理拿着两条领带让他选,他看了看,转头问颜亿盼:“亿盼,帮忙选一个?”

颜亿盼手指向那条深蓝色的领带。

廖森于是抽了出来,很麻利地给自己戴上,然后示意颜亿盼坐下。

“下午的新闻发布会你别去了,换Amy吧。”廖森单刀直入地把她发言人的位置给拿了下来。

“Amy?她准备了吗?”颜亿盼心里并不舒服,这个发言人的位置,她干了六年。不过,老板都不在了,换发言人也是正常。

“我前几天让她准备了,”廖森看着颜亿盼,“你不用担心,媒体那块,她还是有把握的,以后就交给她打理吧。我对你有更高的要求。”

“是吗?”颜亿盼笑了笑,抬眼说道,“那我真是荣幸了。”

“我从一开始就看好你。”廖森似乎洞悉了她的想法,嘴唇撇了撇,说道,“你现在的位置在公司很重要,公司的战略布局能否实现,也取决于你们沟通部的与外界的合作共赢,你和冬奥会合作,就很厉害,但坦白说,这是一年前的事情……这两年你突破不大。”

“我努力还不够。”

“是你努力的方向不对。”廖森很快就否定了。

颜亿盼知道廖森做事向来雷厉风行,这一次必然也是有所准备,说白了,给不给你升职就是看你是不是向我靠拢。

“你这几年的工作能力,大家都有目共睹。过去公司有很多地方不合规,还处于草创阶段的思维,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创业者,都有自己的想法,结果让执行无效,内耗增多。我想这个状况以后都会改善。”

看来是要谈联手的事情,廖森知道颜亿盼的价值,他需要一个契机来收服她。

“您可以直说您的期待。”颜亿盼说,她知道廖森也不喜欢绕圈子。

廖森笑了起来:“颜总最大的优点就是脑子清楚,做事利落。今天下午,你跟我去见投资商。”

“投资商?”

“你以为公司现在是什么状况,”廖森眼神有些黯淡,顿了顿,说道,“我们需要资本和外脑来对公司进行改革。”

“哪家投资商?”

“永盛。”

颜亿盼倒吸了口凉气。

廖森要引入号称是金融巨鳄的永盛,这家投资机构以血性凶残为名,高对赌条件、大刀阔斧地改革,裁员、拆分、改组,只要能高利润,他们从不手软。

“只有永盛一家选择吗?”

“只有永盛开出的条件最有诚意。”

“什么条件?”

“砍掉研发。”

果然!

廖森的声音很平淡,却让颜亿盼感到一记重拳挥向她的大脑,她定了定,发现廖森也在观察她的反应,她笑道:“廖总,我问的是我们的条件,不是他们的。”

廖森笑了:“注资金额不低于50亿,美元。你做好准备,这件事,还在谈,谈成再对外公布。不过,无论引进什么资本,对方都有这个条件,因为他们觉得研发太烧钱。”

颜亿盼觉得不管是不是外资的条件,砍掉研发一定也是廖森希望的。因为这两年,他和翟云忠在这个事情上都互不相让。到现在,大厦旁边那座研发楼,廖森都没法刷卡进入。

“我懂。”颜亿盼说。

“你懂就好,”廖森眼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似乎在权衡什么,最终说道,“那下午两点,楼下大堂出发。”

颜亿盼点点头站了起来,廖森也站起来说:“我是真想看看,在这绝境里能不能走出一条光明道来。”

“我希望我在这条光明道上。”颜亿盼笑道。

她往外走时,Amy往里进,还是给她一个调整尚佳的职业笑容。

她说了句话,声音低到只能用口型判断内容,眼里的笑意却透着冰冷的气焰,接着擦身而过。

Amy的脸瞬间僵了。

她说:“好得很,恭喜。”

颜亿盼走出过道,迎面看到翟云忠办公室紧闭的大门,显眼的白色封条和黄色警戒线让这个地方充满了禁忌色彩。曾经谈笑风生的地方,此刻冷清得让人心惊。

一周前,她在这里和他有最后一次谈话。

只是当时,她并不知道这是见他的最后一面。

她简单汇报了资宁科技园区内工厂的开工仪式,翟云忠边听边签那份升职报告,头都没抬地说:“工厂离市区远,仪式搞热闹些。”

颜亿盼很放松,身子靠在椅背上,笑着说道:“我会让鞭炮声响彻整个市区。”

翟云忠签完字,合上报告,递给她说:“记住你的承诺,它让你坐到了这个位置。”

这句话当时对她没有什么触动,算是个升职寄语吧,无非是让你卖命帮他赚更多钱,如果对方有脸画个天大的饼,她也可以不要脸地许个逆天的承诺。

这句谈话放在当时,还远远够不上承诺的分量,太轻了。

此刻,廖森要砍掉研发,与之一脉相承的科技园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翟云忠曾在和政府汇报那块地的用途时提到,那里将是中国信息产业的腹地。

芯片研发、封装、测试、集成将在那里形成一条产业链。

翟云忠曾和很多人大声畅谈自己的梦想,高喊为国为民谋福祉,多数带有表演性质,但那一次,她相信他是认真的,那就是他的理想。

他说那些话的时候,是不是料到有今天。她也不能再去问他了。

因为他死了。

因为他死了,一切都不同了。

那句轻描淡写的话,放在今天,太重了。

4.引狼

下午,地下车库,廖森、CFO(首席财务官)汤跃先下来了,颜亿盼坐电梯前接了一个电话,下来的时间晚了些。

她从B1的防火门出来的时候,迎面看到那辆奔驰商务车,心中猛地一揪,一时惘然,她曾和翟云忠坐同款车去外面谈判,那个时候她从不敢让董事长等。

汤跃的级别本来比颜亿盼高两级,但此刻坐在副驾驶,颜亿盼上车坐在廖森旁边。

世事无常,她处于这乱局中,再无人护航引领。

他已经死了,但我得活着。

一路上,几个人都没怎么说话,估计廖森和汤跃已经做好准备,颜亿盼也没有多问。

到了约定的商务会所,地方隐秘而高端。

李欧在门口等着,低声向廖森汇报永盛那边三个人的情况。廖森只是听着,没有问话。

他们进入约定好的会议室,三位老美和一个翻译围着茶几等着,见廖森走过来,他们都站了起来。

其中一位投资人还学会了中国人打招呼的方式,用带音调的中文称廖森“更年轻了”。

廖森很受用,接着简单介绍了一下颜亿盼,称她将负责和股东们的沟通,还无奈调侃道:“女人的方式总是柔和一些。”

男人们都颇为认同,颜亿盼笑道:“但愿吧。”

这次投资的永盛主导人叫Keith,他和颜亿盼握手的时候说道:“你是这里唯一的女人,小心一点,外界都管我们叫野狼。”

颜亿盼笑了起来,老美在社交场合总是表现得幽默大度,心里盘算的利益却比谁都清楚。

从谈判中,颜亿盼知道,廖森三个月前就见过永盛的人。一个正苦于在公司内权力受限,希望引入外资夺权;一个正在中国寻找可以产生高利润的领域,可谓暗通款曲,就等时机了。

谈判中,外资把要求讲得非常明确:“没有研发、没有科技园、没有封测、没有代工,保留集成,侧重点是营销,把利润集中在最高的地方。”

翻译不断地说这个不行,那个不行,听得人头大。

“如果刀切得太快,对公司的震动还是比较大。”汤跃说道。

“现在你们的研发投入比在外面采购还贵三倍,没有必要自己搞。”另一位红头发外国人说道,“你们那个董事长就是不自量力,最后见上帝去了。”

红头发外国人说这句话的时候,大概还以为自己很幽默,除了汤跃干笑了一声,另外两位都沉默不语,气氛一时尴尬。

“这一块,会动,但不能操之过急,”廖森语气沉缓地答道,“中国讲究个有理有利有节,我们会准备改革的步骤方案,确认执行可行性,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