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不过,这个方案定下来,我们再注资。”Keith很强硬,“还有董事会席位,不得少于三个。”
廖森说道:“现在新来的继承人是个家庭妇女,不了解情况,不出意外的话,不会参与经营,席位会直接按照入资比例分配。不会多,也不会少。”
云威大厦一层,媒体发布会现场。扛着相机的,举着话筒的,拿着录音笔的记者们此刻坐在一层的礼堂里,他们终于等到了云威官方的正面回应。
“大家对董事长的去世都感到惋惜和悲痛。我代表云威管理层向董事长的家人表达深切惋惜,请节哀顺变。我们会带着对董事长的怀念继续经营好云威。”电视上,云威的新发言人Amy站在话筒前,弯腰说道,态度沉痛而有分寸。
“云威是不是面临破产?”记者问道。
“请不要发布不实消息,”Amy态度严肃,没有告知媒体过多的现实,“云威一直在正常运行,公司管理层有完善的管理机制,与合作伙伴的合约受法律保护,不会因为董事长的去世而终止。”
“云威会不会有新的掌权人?”日报的记者问。
“高层没有变动。”
“请问未来云威的战略调整方向是什么,是否会有裁员?”
Amy站直了身体,这是昨天晚上和廖森反复确认的内容:“无裁员计划。”
这句话旨在稳定未来投资人的情绪。
“翟云忠的股权继承人乔婉杭女士是否会进入董事会?”周刊记者问道。
“我们也在等董事会公告,如果有任何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公布。”Amy温和地答道。
……
廖森等人与老外的谈判一直持续到七点多,双方出会所时,天已经转黑了。大家虽然坐下来把各自的条件说了,但还没有到落实阶段,都是在互相探底。
送投资人出来的时候,红头发老外笑眯眯地对颜亿盼说道:“晚上和我们去酒吧玩一会儿吗?颜小姐。”
颜亿盼半真半假地摇头道:“我老板去见上帝了,我没有心情娱乐了呢。”
这句话听起来直白而又扫兴,廖森看了一眼颜亿盼,又转脸对他们说:“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准备,我让李欧陪你们。”
送走这批人以后,他们上了车。
“Keith提的缩减研发这一块好像没有可谈的空间了。”汤跃坐在副驾驶上说道。
“别的可谈,这个没得谈了。”廖森说道,“拖得太久,都是内耗。”
“如果董事长之前早听您的也不会……”汤跃接着道。
“把这些条款,和那个继承人确认以后,”廖森打断了他的话,“再让亿盼和董事会成员沟通。”
“是啊,那个继承人一人占了51%的股份,她赞同,董事会的元老们否定也无效了。”汤跃说道。
廖森微不可察地轻哼了一声。
车里,汤跃的手机信息提示音响了一声,他低头打开,Amy接受采访的声音传了过来:“公司CEO廖总会继续带领团队实现公司战略,完成董事长未完成的遗愿。”
汤跃还评论道:“别说,Amy讲得真不错,亿盼,我说这个你不介意吧。”
“这有什么好介意的,我们都是要被后浪拍在沙滩上的。”颜亿盼答道,她也打开手机看到视频下方的评论,几乎都是对Amy的赞颂。
“姐姐声音真好听。”
“不是原来那个亿盼了啊,还真有点不适应。”
“老板都换了,换个代言人很正常……”
“年轻妹妹招人疼。”
……
看来,公关公司这次给她配了一批水军,颜亿盼暗自想到,关了手机,看向窗外。
Amy温柔的声音依然填充着车内憋闷的空气。
廖森似乎也没有多大兴趣听这些掩人耳目的采访,问汤跃:“你没有耳机吗?”
汤跃赶紧关了视频。
下车前,廖森向汤跃和颜亿盼交代了几句和永盛邮件确认相关的事情,确认完成好后,下次直接签合同。
速战速决,以免后患。
颜亿盼回到办公区域时,看到大部分的人还没有走,公关部的同事们已经回来了。Amy正坐在座位上修剪“蓝色妖姬”,她见颜亿盼来了,立刻站起来,把花小心而迅速地插入花瓶,拢了拢,跟在颜亿盼背后进了办公室。
Amy一边把花瓶放在颜亿盼的办公桌上,一边说:“我特别紧张,一直等着您,我讲得是不是不好?”
“讲得很好。语气、表情管理都很到位。”颜亿盼放下包,扯开丝巾,拉着椅子坐了下来。
“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Amy整理了几朵花的位置,“蓝色天下这次安排很到位,他们筹备到半夜,我真的理解您之前的难了,我根本不懂什么临场反应,都是按照大家商量的意思,一字一句背下来的,排练了好多遍。”
“万事开头难,以后就好了。”
“您之前立的标杆太高了,今天有记者还问您怎么没来,看来对我不满意。”
“他们满不满意不重要,Lawrence满意才重要。”颜亿盼说着,Lawrence是廖森在凯乐时的名字,在这里,他的亲信们还是会亲切地叫他Lawrence,“哦,Lawrence肯定满意,我记得在凯乐的时候,你就是他的发言人。”
Amy尴尬地笑了笑,接着说:“今天和几个记者私下沟通,他们都猜到您要升职了,所以这些抛头露面的工作才交给了我。”
颜亿盼笑而不语,那份升职报告现在在哪儿呢?廖森的垃圾箱还是人事部的废弃文件夹?
“领导,这是我前段时间招标的新的公关公司,蓝色天下。”Amy掏出准备已久的审批单,“这次试用感觉不错。”
颜亿盼接了审批单,随手翻开了几页。过去公关公司从来没有换,因为他们对云威、对媒体,更是对颜亿盼的风格熟识,所以摩擦很小。之前Amy想换这家,被颜亿盼否了。
颜亿盼在最后一页签下了名字,递给她说:“那些采访交给你,我很放心。你一定能给公关部带来新局面。”
Amy笑着点头接过,公共关系科,这个外部事务沟通部最大的科室,以后就脱离颜亿盼的五指山了。
颜亿盼整理了一些资料后,便离开办公室,下了楼。
高楼的灯盏数目在减少,路灯照在水泥地上发着惨白的光。有几辆出租车在门口蹲活,夜宵摊开始收摊,行人无几。云威坐落的地方白天繁华喧闹,夜晚九点又会迎来一个下班高峰,因为过了这个时间打车是可以报销的。但一旦过了十点,真正留下来只有对工作执着的中坚力量。这片园区变得无比安静。
颜亿盼再次经过吊唁点,蜡烛早已燃尽,几朵残花横七竖八地洒落着,她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到自己的停车位。
身后的风吹起吊唁的卡片,黑色钢笔字写着:“你未曾离去,梦想还将继续。”
卡片被吹到黑暗无光的地方,不知落入何处。
颜亿盼回到家后回复了一些信息,大部分都是在对她不再做发言人表示不解和遗憾,她敷衍了一阵,就靠在沙发椅背上闭目休息。
门口响起了开门声。
颜亿盼回头看了一眼,是她丈夫程远。
程远是云威集团芯片研发工程院的院长,今年三十四岁,曾是个少年天才,十五岁被清华录取,之后进美国麻省理工读硕,毕业后回国进入中科院研究所,然后被翟云忠挖了过来,二十九岁的时候就升任工程院院长。理论上,他们夫妻二人都是公司的骨干,珠联璧合可以大干一番,但事实上,两人结婚六年,分居半年,每周平均说的话一只手都算得过来。
廊道灯不甚明亮,程远脱了外衣,露出里面一件灰色羊绒衫,低头换了鞋,就往客厅走,他身材高挑,下颌线分明,单眼睑,眉毛和过于直挺的鼻梁不论远看近看都给人一种冷漠的感觉。
颜亿盼柔声问道:“今天怎么回来了?”
程远手里提着一袋食物,走向厨房:“我回了一趟爸妈家。今天是妈的生日。”
颜亿盼张了张嘴有些愕然,她缓缓站了起来,往衣帽间走,说道:“我明天给妈寄礼物。”
程远把带回来的餐盒一个一个放入冰箱,冰箱里空空如也,只有几罐牛奶和一包吐司。程远检查了一下吐司的日期,看到过期后,随手就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夜深,颜亿盼从衣帽间出来,换了吊带睡衣,还没有卸妆。她来到客厅喝水,寻找着丈夫的身影,发现他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门虚掩着,里面透着台灯柔和的光。
她缓缓朝丈夫的房间走去,透过半开的门,她看到程远半裸的身影,他刚洗过澡,穿着松松的睡裤,正站在书桌前低头翻看着什么,背部的肌肉线条在台灯的侧影下浮动闪烁,他一向自律,自律到让人觉得没有这桩婚姻,他也可以过得很好。
还没到门口,丈夫的门突然关上,她握了握拳头,想敲门又顿住了,颓然转身,进入旁边的主卧。
她在职场上举着锋利的刀,随时准备杀出一条血路来,但是在家里,她却无从下手。
5.走狗
高档住宅区的清晨,除了几个投送报纸和牛奶的工人在走动外,小路上格外宁静。
廖森在阳光房里,伴随着贝多芬交响乐在一个拉伸器械上做着运动。动作虽然很有力度,但他毕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额头细汗密布。他站起来拉开窗帘,外面的日头高了些,他从窗台上拿起蜂蜜水慢慢喝下,然后做了一个深呼吸。
廖森走向客厅,坐在餐桌中央,他的太太给他盛了一碗粥,桌子上是一份《新时代》。这是他每天的习惯,他喝了一口粥,一股暖流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他翻开报纸,突然猛地把报纸摔在桌上,勺子掉落,他站了起来,回卧室准备换衣服。
桌上,经济版的大标题写着《云威易主 永盛入局》,上面的图片是商务会所外的门口,廖森与Keith握手的照片,还有两张小图是颜亿盼和他们谈话的画面。看起来一派祥和,旁边还有CFO汤跃,融资意图明显。
廖森神色铁青地出了门。
云威公关部内电话沟通声此起彼伏。
徐婵等Amy的下属们在解释:
“抱歉,无可奉告。”
“请不要急于转载未经确认的信息。”
“如果传播谣言,我们保留诉讼的权力!”
“见面也不代表达成共识!”
……
自从董事长去世,颜亿盼就再没五点半起床,七点前到公司。这一天,八点的时候,她听到程远出门的声音,也就起来了。
早上她看到网络上转载的那篇文章,唯一的缺点就是把廖森拍得模糊,把她拍得太清晰了。报道很尽责地把所有参与谈判的人的背景梳理了一遍,还罗列了永盛曾经在中国投资的企业的生命周期。
可以说永盛所到之处,都实现了高利润。对赌完成后,它立刻撤资,入资企业仿佛被抽干一样,立刻开始走下坡路。即便这样,饮鸩止渴的人依然不少。
她开车到公司后并没有急于上楼,而是去了一趟食堂。云威食堂的早餐非常丰盛,过去她很少吃,以后,她打算按时吃饭,活得长点、活得久点。
云威是研发型公司,有将近一半的人是弹性工作制,十点半前不算迟到,八点多食堂里的人倒也不算少,她点了小米粥、鲜虾饺和小菜。
一路上,她感受到别人指指点点的目光。
食堂电视里还在播Amy昨天接受采访的画面:“公司CEO廖总会继续带领团队实现公司战略,完成董事长未完成的遗愿。”
现在电视媒体的反应速度远低于网络。
颜亿盼刚咽下一颗饺子,对面一人砰地放下餐具,坐了下来。是投融资部的庄耀辉,在资宁产业园项目中,他负责磕下银行贷款,颜亿盼负责拿地,两人彼时是翟云忠的不贰之臣。
“为什么?”庄耀辉的声音因愤怒变得颤抖。
“老庄,我只负责联络,沟通的内容来自高层的决策。”颜亿盼的筷子悬在空中。
“亏董事长一心信任你、培养你、提拔你!”庄耀辉的喊声震动天花板。
颜亿盼猛地感到一股滚烫的东西扑面而来,她用手抹了一把,才知道脸上被泼了一碗醪糟鸡蛋汤。
她真是搞不懂,庄耀辉一个男的,大早上吃什么醪糟鸡蛋汤,更不理解一个搞金融的为什么脾气会这么暴。
四周发出一声声惊呼。
颜亿盼抽了旁边的纸巾擦拭,避免汤汁落在裙子上。庄耀辉这个行凶者居然比她还激动,手脚发抖,几乎要站不稳,口里还不忘和古时候忠臣一样骂道:“走狗!”
随着一声急促的高跟鞋的声音,人事部Lisa走了过来,拿出湿纸巾小心地替颜亿盼擦拭。一些同事过来拉庄耀辉。
食堂的混乱盖过了电视的声音。
角落里,程远刚吃完饭,把餐具扔进回收柜,他站在那里看着颜亿盼的惨剧,脸上冰冷,没有上前。旁边还有研发部的同事,看着自己老大的脸色,都不敢说话。
庄耀辉被一群人从后门拉走。
Lisa帮颜亿盼收拾了一下,也带着颜亿盼离开。
闹剧结束,食堂又热闹起来,大家又增加了新的话题。
这时,省电视台才开始播放最新消息,云威在董事长离开后,正在接触国外金融大鳄永盛,曾以芯片研发为主业的云威命运难测……庄耀辉明明发泄了情绪,心情却并没有变好,他从地下一层楼梯走到角落,正准备拉门出去,突然被人用手一把拉了一个趔趄,紧接着重重的一拳打在了他的脸颊上,他疼得腰都直不起来,背部又遭到一个肘击,他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眼镜也掉了。
他找到破损的眼镜,颤颤巍巍地戴起来,侧过脸看到出口处一张模糊的背光身影,那人俯视着他,似乎还在笑。
“程、程院长?”
程远看着他,也不说话。
庄耀辉生怕他再踩上自己一脚,赶紧站了起来,大声吼道:“你以为这是你家吗,还玩护妻那套,这是公司,人家把你当绊脚石、当筹码卖了,你还不知道,男人啊男人。醒醒吧!程院长,你老婆攀高枝了!”
庄耀辉自顾自说着,程远却没有理他,拉开门就出去了。
庄耀辉一副追出去干架的劲头,刚冲到门口,却见到程远拿出烟,靠在墙边,歪着头点燃,也不说话。
庄耀辉摸了摸撕裂般疼痛的嘴角,看着程远一副清冷落寞的样子,一时也蒙了。
他想了半天,走过去,伸出手来:“给我也来一根。”
程远把半包烟往他身上砸去,等他接稳了,见他又伸手,又砸了打火机过去。
庄耀辉点了烟,蹲在墙角抽了起来,无奈说道:“以后还有什么可玩的,你的研发中心砍了,公司基本就是他廖森的人了。”
程远也不答,只看着头顶的天不说话。
庄耀辉继续说道:“听说外面很多公司开天价挖你,还有让你去美国的,你不动心?”
程远神色恹恹,吐出一口青色的烟,依然不说话。
庄耀辉看他这样,也沉默了。良久,他听到程远说了一句:“她不是那样的人,你别那么说她,下次我再听到,就没那么客气了。”
“你管这叫客气?”庄耀辉立马站了起来,看着自己身上的灰,再看看程远,见他把烟往墙上一摁,弹进垃圾桶里,转身从侧门进入。
程远顺着安全通道,走到公司二楼,这里是员工健身房,下班后才开放,只有人事部有卡。
Lisa正过来,手里提着颜亿盼在办公室的衣服,她看到程远走近,此刻也猜不到他要做什么。她对员工关系一向嗅觉灵敏,听说二人关系破裂,程远一直住公司附近的宾馆。
谁知程远上来便朝她伸了手:“我来吧。”
Lisa便把那包衣服连同健身房的门禁卡塞给了他,觉得免去了处理这棘手的员工关系的任务,说了句:“谢谢。”
“我的事,要你谢什么?”程远接过衣服,说道。
Lisa简直无语,转身要走,就听程远在她背后说了一句:“谢了。”
他刷卡进入,健身房空荡荡的,冰冷的器材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里面的浴室有水声,他走过去,看到浴室门口的架子上堆着颜亿盼被弄脏的大衣和丝巾。
他站在门口,里面浴室的门只关了一扇,他犹豫了一下,进去了。
他敲了两下门,水声停了,颜亿盼带着鼻音的声音问道:“Lisa?”
“我。”
里面的人听了他的声音,也不答,水声又响了起来,过了不知多久,水声停了,传来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他把毛衣递了进去,颜亿盼湿漉漉的手伸出来接过。
过了一会儿,程远问道:“他跳楼那天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里面顿时没了声音,也不知道在干什么,程远听她反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好奇。”
“你不是从来不关心八卦吗?”说完,颜亿盼推门出来,一阵热雾扑面而来,她走了出来,未施粉黛的脸上消解了那种妩媚明艳,多出来些许无辜和清丽。她眼角湿红,嘴唇湿润,两人许久没这么亲密,程远怔了一下,怀疑她是不是在里面哭了。
不,他了解的颜亿盼从不会无故浪费一滴眼泪。
颜亿盼擦过他的肩膀,走向镜子前用毛巾擦头发。
程远跟过去,才反应过来这是女浴室,立刻又回到门口,看着她,问:“不想说?”
“你知道他为什么死吗?”颜亿盼问道。
程远看着镜子里的她,摇头。
颜亿盼也学他的语气问道:“不想说?还是不知道?”
“说这些没有意义了。”程远倚着门框,看她整理衣领和头发,说道,“你都已经选好站队了。”
颜亿盼的动作凝滞了半秒,回头看着他,坏笑着说道:“那可不一定。”
那白净无瑕的笑容,比平日里的浓妆更让人信服,叫人一不小心就会卸下所有戒备,这才是真正的她,在他面前,连算计人也懒得遮遮掩掩。
程远调整了站姿,转向她,目光灼灼,反问道:“你不是一向谁强站谁吗?”
颜亿盼又转过头,看着镜子里的程远,说:“谁给的价高,我站谁。”
程远嗤笑了一声:“这次怎么失控了?媒体不是一直在你手里。”
“媒体没在我手上了。”
“哦,不在你手上了……”程远这么说着,眼睛却打量着颜亿盼。
颜亿盼避开他的眼神,转身拿着脏衣服,放进一个白色布袋里。
房间里的热雾未散,迷人眼目。
她刚走出门,感到身后的人用一只手揽着她的腰,身体上前,双臂缓慢地收紧,就这么箍着她,头靠在她颈侧,温热的呼吸在她微凉的皮肤上,让人心痒,她仰了仰头,吁出一口气,身体放松下来。
她把手轻轻搭在他的臂弯,两人都不说话,日光闪耀着照在过道上,将两人融入一圈白色光晕中。
“你不害怕吗?”程远在她耳边低声问道。
“怕什么?”颜亿盼回答,“你不还在吗?”
她听得身后的人轻笑了一声,温存太短,还来不及回味,那人就撤回了手臂,站在她身后,她没有回头,就往前走去。
她清瘦的背影像孤寂飘摇的一道旗帜,一直消失在过道尽头,程远闭了闭眼,抬脚离开。
颜亿盼刚回到办公室,就接到廖森助理李欧的电话。
她简单补了点妆,搭着电梯上了顶楼,刚走出没几步,就看到Amy站在廖森办公室门口,一副犯错等待惩罚的小媳妇样子,粉色腮红并没有让她显得更讨喜。她身后还跟着公关公司的两个人。
Amy看到廖森出来,正要带着人上前解释,被廖森身后的李欧拦住了,廖森径直进入旁边的总裁会议室。
“Lawrence现在没有时间。”李欧说。
“只需要五分钟时间,公关公司这边准备了补救措施。”Amy的解释很急促。
“那明天他能看到日报的道歉声明吗?”
“日报……应该不会……”Amy蹙眉摇头。
“Amy,你在凯乐的时候就跟着他了,你觉得他会听你解释吗?”Leo低声说道,“先回去,你不管做错什么都是他的人,等这件事平息了,你再来。”
助理手里拿着蓝色天下的年度合作审批单退还给Amy,摇了摇头,蓝色天下和云威的合作就此终止了。
此刻,Amy听到背后的脚步声,顿时感到背脊发凉。回头看时,颜亿盼飘然而至。之前在李欧面前表现还算得体的她,此刻眼圈猛地红了。
身旁的助理立刻弯了腰对颜亿盼说道:“Lawrence在等您。”
颜亿盼柔声细语地对Amy说道:“你这一个不小心,翻出的海浪打翻一船人呐。”
Amy眼角的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李欧往会议室走去,颜亿盼抬脚离开前,又顿住脚步,转身用纤长的手指轻轻地抹去了Amy的眼泪,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云淡风轻。Amy的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你用一杯脏水换我出局,够狠。”Amy压着声音恨恨地说道,眼角挂着泪,嘴还不服软。
“Amy,多提高自己的业务水平,我那杯脏水可没那么便宜。”颜亿盼说完,便往前走去。
总裁会议室,董事会的成员分别坐在两端。廖森靠在座椅上,烟雾缭绕,他示意助理把窗户打开。此时的他,也在因为这篇报道接受审讯。
颜亿盼坐在汤跃身后,眉眼低垂,打开手里的笔记本电脑,接受所有董事会成员对她的审视,在他们看来,她作为翟云忠的嫡系,此刻离职、甚至殉道才更符合人设。
“廖森啊,董事长走了以后,是没有人约束得了你了。”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坐在一边,他曾是翟亦礼的助理桑浩宁。
廖森坐正了,双手交握放在桌子上。
“各位,我没有和大家商量,是因为永盛和我们还未达成合作意向,现在只是接洽阶段。”他的语气倒是诚恳,在座的毕竟都是金主。
“你别兜圈子,到底什么意思?”一位股东问道。在座的也都是老江湖,哄孩子的方式肯定不行。
“打算把我们这些人拼死打下的江山贱卖给外资。”桑总挑明了说。
廖森脸上似笑非笑:“桑总,今非昔比,云威现在面临的问题大家也都知道,接下来无论是研发,还是营销,都需要资金,我没打算先斩后奏,证监会有明确规定,我一己之力不可能让永盛贸然进入。”
“你现在是打算和我们商量吗?”另一位老者声音沙哑。他是云威的高级顾问李苼,曾经的中国区销售副总,大家都叫他李老。
这时候门突然推开了,翟云忠的大哥翟云孝走了进来,他只是环顾四周,然后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李老见他进来,面容稍霁。
翟云孝虽然是董事会的一员,但是因为之前和翟云忠分家,他在云威几乎没有发言权。
桑总指了指在座的元老,说道:“我们已经沟通过,永盛只想捞利润,对公司经营没有好处。”
廖森靠在椅子上。这种局面他不想应对,不然也不会秘密与永盛谈判,本来计划一切准备就绪再召开股东大会施压。
短暂的沉默后,廖森说道:“今天早上,我给证券公司打电话,他们正在草拟各位增持的意向书,如果你们都愿意增持,我可以现在就给永盛打电话,终止谈判。”
“你威胁我们!”伴随着拍桌子的声音,喧嚷声此起彼伏。
椅子被推开的声音传来,一个身影站了起来,是老三翟云鸿,他说:“你们先讨论方案,要是可行,我奉陪。这会儿我就不陪聊了。”
“云鸿,翟家的资产都要拱手让人了,你怎么无动于衷。”桑总站起来说道。
翟云鸿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廖森站了起来:“云威的外债还有今年财年的经营计划,资金缺口是这个数。”他举起右手做了一个手势,强调道:“至少80亿。我无所谓,我走了还是职业经理人,不过是背了个骂名,各位损失的可是真金白银。一会儿证券公司的人过来,增持还是减持,你们看着办。”
廖森说完站起来就往外走,董事会瞬间炸开了锅,有人喊道:“董事长已经被他逼死了,现在又来逼我们!”
廖森不为所动,脚步不停。
“廖森。”翟云孝的声音传来,会议室安静下来了。
廖森转身看着翟云孝。
“你的难处,我理解。”翟云孝坐在那里,平静中透着股威严,“不过,你别忘了,你头顶的这片天是谁给的。”
廖森脸上的那点强势在这时如火焰的余烬,没什么力道了,他神色沉沉,回头对颜亿盼说:“你出来一下。”然后又对李欧说:“你把他们的意见都记下来。”
说完就推门出去了。
众人骂了半天,但也有相反的声音,例如公司高级顾问项天,在廖森走后,他发言道:“话不能这么说,现在我们都老了,总要有人出头来做改革。除了他,你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他曾是云威的CEO(首席行政官),后来让位于廖森,也的确是相信廖森的能力。
颜亿盼收起笔记本往外走时,察觉到翟云孝投来的目光,于是回头朝他抿嘴一笑,点头问候。翟云孝看着她,脸上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6.我要等的人
“记者怎么会跟到那里去?”廖森进了办公室,扯了扯衣领,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
“董事长去世后,我们这里所有人都被盯着了,也许盯的是我,也许是您,还有可能是汤跃。”颜亿盼解释道。
“你没察觉吗?”廖森回头看了颜亿盼一眼,问道。
颜亿盼笑了一下,说道:“我们共事的时间太少,您要是对我很了解的话,就不会这么问。”
颜亿盼知道廖森在怀疑她,可是廖森把她拉到谈判里来,不也就是为了让别人看到连翟云忠的亲信都站在自己这边,来增强他此后在公司的说服力吗?
“如果这次融资不成功,我就要考虑你的对外事务部存在的必要性了。”廖森说完,拉开椅子坐下,示意颜亿盼也坐下。
“我这个位置,怎么做都是错,”颜亿盼坐下后,说道,“将错就错了。”
“接下来,怎么处理媒体煽风点火的事。”
“这次是我们赚了个头版,过去这个位置十万都拿不下来。”颜亿盼依然笑着,仿佛不是什么大事。
廖森听到这里也跟着她笑了出来。
颜亿盼坐直了身体,说道:“我可以借着这股风,把云威的融资需求说说,也算是给永盛施压,他们谈判的气焰还是嚣张了些。”
廖森看着颜亿盼,想了想,点了点头:“这是你的场子,你来收拾。”
谈话就这么结束了,颜亿盼转身出去的时候,依然提着一口气。廖森这个人即便是怀疑你,也有怀疑你的用法。
她回办公室后,火速让公关部的纸媒对接人徐婵约这个记者见面,对方还挺拿腔拿调,说手头有所有高管的车牌号和联系方式,随时准备再曝光云威内幕,让投资人都远离云威,而且提出要颜亿盼亲自出面,一对一谈,徐婵瑟缩地把颜亿盼的手机号码给了记者。时间是记者定的,晚上八点;地址颜亿盼选的,就在她家附近的咖啡店。
Amy老老实实坐在工位上,一语不发,她也真的体会到,主权从来都不在她手上。
天色渐晚,楼下车水马龙,云威位于市区高新技术企业中心的两栋楼都灯火通明,一座是行政办公楼,一座是研发中心楼。
风雨飘摇中,没有人能猜到这里哪盏灯会灭,哪盏灯会亮。
办公楼里的人有战战兢兢谋前程的,也有听天由命随大流的,还有不自量力想左右时局的。
细声低语中,尽是在这座城市打拼的人的无奈和不甘。
下班后,颜亿盼开车来到小区门口,下了车,抬头看了一眼自家的屋子,一片漆黑。
附近的酒吧门口停满了豪车,美女靓仔们在这样的夜晚兴致都颇高,叫嚣着狂欢着。
她从车厢里拿了一瓶盐味苏打水,靠在车头喝了一口,记者还没来,她倒是放下身段,早早站在咖啡店门口等着。
夜风冰凉,她拢了拢领子。
不远处传来一声叫骂声。
她回头看到几米处的垃圾箱边上,一个小男孩正和一个大叔争抢一大袋东西,撕扯中,黑色袋子被小男孩扯破了,里面的塑料瓶和易拉罐全掉了出来,滚得到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