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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溃败(2 / 2)

千窍芯 桃花面 10585 字 25天前

“你讲平台,讲产业,讲资金,我都听腻了,我今天跟你讲一个事实,”乔婉杭的声音再次平和起来,“Xtone卖你们芯片从来不是一单一单,它要求你们把半年的订单都预订下来,算强买强卖吗?不算,因为它有核心技术。所以,卖方比你这个买方谱都大,你和它的合作,价格没得谈,数量没得谈,连交货期都没得谈,你一边觉得委屈,一边又怕人家弃你而去,所以你想自主研发,但这条路你起步晚了,于是你想要起步早的云威工程院。”

“你们入围了智慧城市,筹码多了一点点,但是只一点点,”赵正华看着乔婉杭,虽被说中,但依然波澜不惊,“我重新报价,出资金额涨20%,我们占股五五开。”

“不三七开了?”

“不了,之前是我鲁莽了,我道歉。”赵正华眼神里多出了一丝叫作诚意的东西,“智慧城市项目,我们可以谈谈合作……”

“我原谅人的方法只有一种,就是打败他。”乔婉杭打断了他的话,眼里却多出了一丝燃烧的灼灼之焰。

“你搞错了!”赵正华笑了一声,像在看一个年轻人不自量力地朝巨人挥舞拳头一般,说道,“我们不是对手。”

两人舞姿优雅,没有人看到他们之间哪怕一点火星。

赵正华继续说道:“我这个人做生意和别人不同,向来磊落,我会继续表达和云威合作的诚意。”

乔婉杭却警觉地看着他,接着说道:“合作也行,你研发中心的设备据说亚洲一流,不如,卖给我?”

“你就这点小算盘?”赵正华松开了手,乔婉杭和他保持了一定距离,舞曲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他知道这次谈判又没成功,眉眼微蹙,收起了之前的迂回,道,“你还未必比得过你丈夫。”

乔婉杭听到这里,抬起眼眸,神色沉沉地注视着她,没有再说话。

这时,一群人过来,簇拥着赵正华。他是第一个离开会场的人。临走前他让李琢把一份合同给了蒋真,上面已经有了他的签章。

是一笔22亿元的芯片组订单。

一周前,蒋真为了这个单子恨不得在国兴楼下搭帐篷候着。

这笔订单将直接帮助销售团队冲刺本年业绩,离三月份完成云威与永盛今年的对赌协议很近了。因为赵正华的这份合同,销售的欢呼声充斥着整个大堂。

赵正华的车停在不远处的花丛旁,他坐进车内,车围绕着花园缓缓开到了出口,颜亿盼正在花坛边喝着饮料,看着这位大佬在众人的注目下离开。没过多久,另外一辆车也跟在他后面离开,车里的人像是翟绪纲。他居然不等董事会那帮老家伙走就先行离开,颜亿盼没来得及细想,便听到耳边一阵喧闹,工人们也都出来了,他们和沈美珍一同上了一辆工厂大巴。

那些把酒言欢,豪言壮语,一旦脱离了酒桌,能长久的又有几个。翟家的五星级酒店,金色明亮得如同一个皇族宫廷,迎来一轮新月的点点余晖。

一拨又一拨的人从这个皇宫里离开,云威的世界,从热闹非凡又走向朴实无华。

空空的过道上,一个“云威杰出领导者”的奖杯被扔在了外面的垃圾桶里。

74.颜亿盼的罪名

颜亿盼家里客厅的墙角有一个玻璃三角柜,刚买家具时,夫妻俩计划每年去一个地方旅行,三角柜上放满世界各地的纪念品。但这么多年过去,上面只有一个大玻璃罐子,里面装满了贝壳、海螺,那是二人唯一一次一同旅行的纪念品,地点是珠海。不是特意去的,而是因为程远在深圳那边有个项目,颜亿盼在广州出差,后来两人都请了一周假,想补个蜜月,坐船到珠海一个叫作伶仃岛的地方。他们在那里住了两个晚上,吃了一只很大的螃蟹,喝了当地的姜撞奶,白天绕着小岛走一圈,晚上坐在海边,眺望一片海雾下的岛屿。

日光洒在白沙上,他们也会光着脚踩在上面,感受着柔和温暖的触感,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岛内还有小山,他们顺着长满青苔的石阶往上爬,因为不是旅游旺季,山上的小道空无一人,他们当时很忘情地在石阶上接吻,觉得此生这样便很好很好。

本来计划要去澳门,可又因为产品测试出了点问题,程远被临时召回,颜亿盼便让他先走了,自己留在珠海多待了一天。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柜子还是很空,此刻又多了个“云威杰出贡献者”的奖杯,杯座后面刻着程远的名字,另外几个有颜亿盼的,也有程远的,形状不一样,昭示着二人大多数的时光和岁月。

颜妈临走前擦了这个柜子一遍,还反复叮嘱她:“你们也没个结婚照,有时间去补拍一下吧,让我带回家。你表妹他们还跑到海边去拍了,特别好看。”

“嗯,等有空的时候吧。”颜亿盼口里应承着,他们实在不喜欢把宝贵的时间用在化妆、摆拍和挑照片上。

他们的婚姻少了太多仪式,没有接亲、没有婚礼、没有彩礼、没有嫁妆,就是请了各家亲戚象征性地吃了一顿饭。

两家四个老人中,颜爸和颜妈对这桩婚姻是满意的,他们过惯了卑微的生活,对别人的不接纳表现得很认命,只要孩子开心就行,内心唯一的遗憾,是觉得女儿和女婿少了很多平常夫妻的那种细碎的幸福。

偏偏颜亿盼又是一个对家长里短不感兴趣的,所以,每当亲戚打听颜亿盼的婚后生活,颜妈也只能说,这两人挺般配的。

现在颜妈回老家了,家里又恢复了冷清。

颜亿盼在衣帽间的镜子前整理了一下丝巾,衣帽间大概七八平方米,除了排列整齐的衣服,就是满墙形形色色的鞋子,她静静地看着鞋子,好半天才挑了一双拿到门口穿上。

今天是年终业绩总结会,大家都表现得很轻松。

这一年过得不平凡,也不平静。虽然谈不上大家扭成一股绳往前冲,但在互相牵制和扶持中,达成了一个良好的结果。大单刚成,来年还有更大的盼头。

“我周末被拉去郊区度假,回来长疹子,医院居然没有皮肤科急诊……”说话的是客户关系管理部的总经理张光,可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发现不太对,因为明明是业绩总结会,但是董事会里几个成员也来了。

那样子不太像是要分享喜讯的。

战略发展部的黄西进来后小声说了一句:“你们小心一点。”

大家立刻都安静了。

颜亿盼坐在管理层和董事会衔接的位置,在主席位对面,无论对内对外的沟通,她都代表那个桥梁,她感觉气氛不对,但一时不确定这是谁组的局,如往常一样只是跟人点头示意。

乔婉杭来了以后,翟绪纲、项总、桑浩宁等参会人员以她和廖森的座位为中心往两边扩散。翟云鸿也破天荒地参加了,估计自上次云尚事件以来,他感到自己有必要关注云威的动向,以免被杀个措手不及。他进来得比较晚,进来后,便坐下百无聊赖地翻阅着这次会议要汇报的资料。

廖森最后进来,他进来后扫了一眼这个态势,像是也有所耳闻,但没料到阵仗会这么大。李欧看到他的神色,小声对他说:“是翟云孝半夜给董事会成员发的邮件。”

这句话似乎也有意让颜亿盼听到,翟云孝最擅长做幕后推手,不知董事会有几人与他有关。她很多事不与乔婉杭沟通,结果就是,乔婉杭也对她有所保留。

“按照惯例,这次先从汤跃开始,汇报上个月的销售业绩完成情况。”廖森不动声色地坐下后,拧开钢笔翻看资料,头也不抬地说道。

汤跃把业绩表投影在幕布上,虽然他常年和数字打交道,但是坐在这个位置,他也同样洞悉人性。他简明扼要地挑了股东们爱听的汇报:“上个月营收2  140  001503.8元,比去年同期增长95.87%;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为420  019  540元。

按照自然年来算,今年达成的利润率比去年高出61%,同期每股收益比去年高出8元。还有三个月进入到财年结算,我们现在的业绩完成155%,如果按照今年每个月的增长率来算,财年结束,我们将完成年初云威与永盛定的指标,具体的财务数据在每个人手上的报告上。”

“这是一份让大家都满意的成绩单,我代表翟家长辈向廖森还有在座的各位优秀的管理者表达感谢,大家都辛苦了。”翟绪纲坐在一边,微微弓背点头以示感谢。

项总举起手为廖森鼓掌,道:“不简单啊!”

其他人都给予了同样的掌声。

掌声适时地停了。

翟绪纲站起来拿出十几份资料,分别发给几位董事和高管。

廖森看着打印的邮件,脸色极其难看。

发到颜亿盼手里时,她刚翻开,就听到翟绪纲说道:“找个人念一下吧,这里有的前辈眼花看不清。”

声音很体贴,但总给人阴阳怪气的感觉。

大家都大气不敢出,项总看着那位“长疹子”的人说道:“张总,你是负责客户关系管理的,你来念吧!”

张总脸上本就有几个小疹子,被点名后,整张脸因为血液上升,由红转黑,倍感瘙痒,想挠又觉得不妥。他匆忙翻着这些纸张,似乎想找张合适的念。

“您能从第一张开始念吗?谢谢。”翟绪纲身子微微前倾,谦逊到让人肝颤。

“你们云威正牌子和假货掺着卖……咳咳,良心被狗吃了。我们是B端小客户就好糊弄,老子赚的那点钱还不够维修服务的!”张光念的是投诉信。

他翻到第二张:“你们没有品质控制吗,为什么同样是云威,玩《三国杀》,我跑的周瑜居然被黄盖给揍了!同样型号的主板,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

下面一阵讨论。

乔婉杭看戏一般,把这叠戏本子往桌上一放,声音不大不小地说了一句:“行了!”

廖森显然也看够了,转脸对翟绪纲说道:“有话就直说吧。”

“大家也许觉得董事会形同虚设,这么大的事情,一点风都没漏过来,”翟绪纲看了一眼董事会的成员,那样子似乎要做他们的代言人,接着又说道,“是欺负董事会不懂管理,还是你们隐瞒得好?!”

廖森道:“这件事,我已经让人查了,很快会出结果,没必要急着开批斗会。”

“我知道,您又会说我们不懂经营的艰难,”翟绪纲不依不饶,“我和家父沟通,他说这是一个企业的价值观出了问题,外部的问题都是从企业内部的腐烂开始的。如果没有内部人员的协助,哪个工厂可以仿造主板?如果不是你们默许,这种产品怎么可能进入到我们的渠道?长此以往,云威的货还有人敢买吗?”

廖森知道了翟云孝父子剑指向何处,他试图调整情绪,转头对蒋真说道:“涉事的销售,你给我一个名单。这些人,不能留。”

虽然无法挡住对手的剑,但廖森希望自己受的只是皮外伤。

“只是销售吗,管理层有没有问题?”翟绪纲说完又拿出一块仿造主板,“我这几天查过了,货的批号和资宁工厂一模一样,应该是同一批次做了复制,这个问题可不小。”

黄西说道:“我建议,这一次销售部、质检部、财务部、沟通部、内审还有负责招聘的人力资源部,都应该进行自查自省!要把害群之马踢出去!”

汤跃听到自己的部门,看了一眼黄西,又看了一眼廖森,忍住没有说话。

“各位,少安毋躁,我们现在正在外面磕单子,这种事情,能否先控制内部员工的情绪,优先处理问题严重的人,毕竟现在是信息时代。”项总出来救场,关键时刻他总是充当中立者来站到自己利益相关方一边。

“各位股东,你们想清楚了,这把刀一旦举起来,砍掉的不见得是腐肉,还有大家手里的收益。”蒋真继续说道,他并不想把事态扩大。

Chris说:“如果这一次不处理,变成了癌症,对云威不好。但是,我们的财年还有不到三个月就结束,要不要这么着急处理,我需要考虑一下。”

“现在形势大好,员工积极性很高,我们磨灭了士气,员工不团结,还能保证公司未来的发展趋势吗?”Lisa看到势头有扭转的趋势,又担心要处理自己的部门,也站出来说话了。

“内部腐朽,最终也会是强弩之末。你一个人力资源部的负责人,认识居然这么浅,”Wilson发言了,他过去是翟云忠的人,现在无法判断他是不是支持翟绪纲,但话说得很在理,“Lisa,今年你们人力资源部比往年多招聘了50%的员工,以销售为主,其次是运营,是不是一时消化不了,导致没有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就上岗了?”

“我会重新规划招聘筛选机制和培训计划。”Lisa老实了。

颜亿盼一直没有说话,她感觉这一局,翟绪纲师出有名,并且筹备已久,不然不可能会有这么多人反应过来替他说话。

“大家都在追究业绩,没有人停下来思考云威创立之时的理想是什么,我二叔每一年都会提到的,”翟绪纲说这话时,声音隐约有些颤动,“他的理想,这里还有人记得吗?”

仿佛一切都排练过,又仿佛是本色出演,总之一群人在对另一群人层层施压,此话一出,大家都不好和一个死人对抗了。

颜亿盼看着翟绪纲,发现他说这话时居然眼含泪光。一时不知道他是在替死去的翟云忠说话,还是想刺激坐在这里的乔婉杭。

乔婉杭眼神幽暗,依然没有说话。

颜亿盼不禁想到那天雪夜里,她对乔婉杭说的话,说没有人还记得翟云忠说的理想。事态已经如此严重了吗?可这段时间的调查,她并没有查出个所以然。

一时间,她突然有些看不懂这个局面了。

可提到了质量问题,这是企业之本,没有人能掉以轻心,也没有人能置身事外。

“我记得公司的投诉机制是,如果二十四小时内不解决,就直接汇报到最高层,到今天都已经七天了。”翟绪纲说道,“我听说西南区的经销商是向颜总反映过的。”

颜亿盼心里猛地跳了两下,她发现翟绪纲所有的声势,有了一个落点,那个落点便是在自己身上。

“在市场上,最有价值的是什么?”一直沉默的乔婉杭说话了,倒没有指责的意味,仿佛就是探讨,是思考,还有一些感慨。

Lisa低声说道:“人才……”

别的人不明所以。

Wilson又说:“是质量。”

乔婉杭最后看向颜亿盼,颜亿盼避开她的眼神。

“是信任,”乔婉杭说道,“有了信任,生意才做得下去。如果把信任当屎喂了狗,就没有合作的必要了。”

颜亿盼深吸一口气才抬眼看着乔婉杭,两人的合作恐怕要到头了。

“我有一个提议。”乔婉杭收回眼神,看向一众高管,说道,“颜亿盼是公司里最早知道这个消息的,而我们到今天才知道,颜总,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承担瞒报的后果。”

颜亿盼沉吟片刻,闭了闭眼,叹息一般说道:“……我承担。”

“那你从明天开始下工厂,调查出假货的源头。”乔婉杭说道,然后看向众董事会成员,“查清楚再给对策,这样可以吧?”

其他人说道:“没有问题。”

“除了彻查假货的源头,还要监管新的出货,”翟绪纲说道,“现在是智慧城市竞标的关键阶段,订单不能再出问题,颜总毕竟不是专业做供应链的……”

“如果你不放心,”Wilson说道,“新出的订单,也请颜总签字确认,确保流程中没有疏漏,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管理就是确保责任到人。”

“廖总怎么看?”翟绪纲又问道。

“我没意见。”廖森接着又说道,“蒋真,你查销售端,Lisa查行政端涉事的部门,一周内出报告。”

对廖森而言,这本应该是吹响胜利号角的冲刺时刻,却成了全体默哀的至暗时刻。

廖森回到办公室后,内心燃起了熊熊烈火,骤然喷发,脸近乎扭曲,过去杀伐决断的霸气变成了愤怒,他道:“所有努力,付诸东流。”

“是,到头来又变成家族制,翟家抱团,我们这些经营者就得靠边站。”这些话,只有亲信CFO汤跃才敢说。

廖森沉默。

接着,汤跃又叹了口气,道:“鸟尽弓藏啊,翟家人从来不懂感恩。”

廖森看着汤跃,眯缝着眼,他的战斗力岂能如此弱,他必须迅速调整方向。廖森不自觉深吸了一口气,此刻,不能自乱阵脚,他道:“雷声再大,她在下面的根基也不稳。”

“她以一个颜亿盼,给公司商务团队换血,这是在削藩收权啊。”

“权力的脚下是刀刃,看她能不能走过去吧。”廖森随手翻看着投诉信,留下其中一页,把它放在了身后的文件夹C里。他按照事件重要程度会把文件放在A—H  不同的级别,入了他A级别的文件,通常都意味着更高的荣耀或者更重的压力。

汤跃接过剩余的信,直接放进旁边的碎纸机里,说道:“女人当了领导总会暴露两个问题,一是控制欲大过能力,二是情绪影响决策。”

廖森吹了吹保温杯里的热气,喝一口,又放下了,说道:“你说她是真的不想和国兴合作,还是想闹革命?”

汤跃也摇头,说道:“这个节骨眼上,闹这一出,太心急了吧。”

“等他们风向不对的时候,咱们再出手。”廖森眼里几乎可见红血丝。

一年前他试图将她踢出局,之后两人相安无事地走到了现在对峙的局面。

汤跃看在眼里,那是久违的杀气,这种杀气,让盟友感到安心,他主动给廖森未空的茶杯蓄上了水。

一直守在猎物身边的捕猎者——翟绪纲,额头上那个疤一直没有消失,他知道唯有捕捉到猎物,这块疤痕带来的屈辱感才会真正消失。随着他对云威经营的深入,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他的警觉,他不会错过任何机会。

但这一次,他不敢像上次那么鲁莽,他先请示了自己的父亲。

半个月前,他把这块高仿的主板放在了父亲的办公桌前。翟云孝看了一眼,即刻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却并没有马上给出答案。他问翟绪纲:“猎捕者最需要的素质是什么?”

“稳、准、狠。”

“不是。”

“不是?快?唯快不破。”

“恰恰相反,是慢,是沉住气等待,一直到最佳时机才出手。”

“可这个时候,正是他们出问题的时候。把事情闹大,一旦危机爆发,股价下跌,我们可以……”

“我们不能乘人之危,这样你即使上位,也不会有威信。”翟云孝瞟了一眼主板,继续说道,“这件事情必须内部处理,处理完了,云威一定元气大伤,需要休养生息。那个时候,才是你进攻的时候。”

翟云孝让他出手时,一定要联合翟云忠过去的下属,那些人忠心而果敢,面对质量问题绝不会妥协。

于是,他借着翟家的名义,一一拜访了Wilson、黄西等人。

开会前,他站在自家阳台上,对着广袤天地反复演练了那段情绪饱满而激烈的台词:

我二叔的理想,还有人记得吗?

还有人记得吗?!

75.工厂之行

第二天公司里财务部牵头在员工内网发了一篇很隐晦的通告:自1月1日开始,公司将进行内部审计,请各部门配合自查自省,尽职尽责做好本职工作。

云威集团财务部签发

12月30日

紧接着人事部牵头也发了一条通告:自1月1日开始,公司将陆续开展《职业道德与法治》网上培训课程,请各部门安排时间在网上报名学习。

报名入口请点击此按钮。

云威集团人事部签发

12月30日

元旦刚过,第一天上班,内网发出一则通报批评:客户关系管理部张光总经理,因处理投诉推诿拖延,现做开除处理。

供应链管理部门姚元总监,因部门监管不善,现做开除处理。

请各部门员工引以为戒。

云威集团董事办签发

1月4日

但正如廖森预料的那样,除了给大家风声鹤唳的恐慌感,并没有查出源头在哪儿。

颜亿盼在动身去工厂的路上回想这段时间的变故,益发感到自己的命运是高层角逐的结果,她习惯了这种斗争,偶尔觉得厌烦,厌烦那些资本和权力的耀武扬威;偶尔又觉得着迷,那种在迷途中走出一条路的感觉很是过瘾。她知道自己在靠近某个火源,出于各种原因,知情者都默许它暗中燃烧。最后的火势由谁控制,谁又会引火烧身,没有人知道。

这次被云威内部称为“道德风暴”的行动来得快而蹊跷,在风暴中的人还没回过神来,就因为各自的欲望、筹谋和打算被卷入其中。

廖森折了人心,大家才知道,原来他也有失控的时候,也有保不住的人。

颜亿盼被安排离开权力中心,至于什么时候回来,依然成谜。

颜亿盼快到科技园的时候,有一辆车开过来,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年轻男人上来接过颜亿盼的行李。

“我是青松温泉酒店的大堂经理,我叫王萧遥,您叫我萧遥就行。”

“青松温泉酒店?”颜亿盼问道,“翟绪纲的?”

“嗯,现在的老板是乔婉杭女士。”王萧遥说道,然后指了指科技园旁边的一个四层楼,上面的灯牌确实写着“青松温泉酒店”几个字。

颜亿盼看着前面的酒店,不知道是翟绪纲贱卖给乔婉杭,还是乔婉杭趁机收购了他的酒店。他们两个人在那次业绩总结会上,看起来好像是一家人联手解决难题,但以她对乔婉杭的认知,乔婉杭是绝对看不上翟绪纲的。但他们之间是不是存在什么交易,颜亿盼不得而知。

想到此,颜亿盼的心情倒没那么低落,或许,和权力中心保持一定距离能理出个头绪来。

但她还是拒绝了王萧遥的好意,或者说拒绝了乔婉杭的安排。不是生气她把自己发配至此,也不是避嫌,说不上什么理由,她只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理所当然地享受乔婉杭带来的便利。

这一次,她是真的希望能查出点什么,才好交差。

王萧遥见她执意不住,也没再勉强。

颜亿盼在过来前就已经联系了沈美珍。

已经是傍晚了,夕阳染红了工厂的白墙,山庄里炊烟袅袅,工人们成群结队从工厂出来,孩童一蹦一跳地放学,颜亿盼来到了沈美珍的代工厂。

沈美珍的办公室装饰比较简单,除了座位背后一幅用行书写着“慆慢则不能研精”的字外,还有一老者教顽童下棋的水墨图,基本无甚意趣。

红色书柜里全是资料和订单,错落有致地描绘着沈美珍的全部工作和生活,忙碌又干练。

“听说你要监管我们产品的质量,我绝对欢迎!”沈美珍说着,拿出三摞订单,“这是上个季度的订单,云威董事会给我发了函,说从这个月开始,所有出货都必须颜总签字。”

“我是个门外汉,需要沈厂长指导。”颜亿盼自谦道,尽管她来之前做了很多功课,但是在工厂这块,她实操经验还是不足。

“质检部有荷兰的专家负责,你只要确保流程正确就好,比如他们的名字都在上面,批复意见都完整,就可以。”沈美珍笑着说道,然后又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吧,我这里从来不出问题。”

“我想找个时间去见见夏发夏厂长。”颜亿盼说道,“他住哪里?”

源头必然是从芯片出厂那里算起。

“没想到颜总是个急性子……”沈美珍说道,“你先去宿舍楼安顿下来,我联系他,问他时间。”

颜亿盼也不想给她惹什么麻烦,便先随她去宿舍楼,沈美珍叫来一个人帮颜亿盼拖行李。

“我以为你会住云威的招待所。”沈美珍说道,“那里条件还是好些的。”

“你不是说我不懂工厂管理嘛,这叫深入一线。”

“哈哈哈哈,好,我欣赏颜总这样的做法。”

事实上,颜亿盼真的希望和他们零距离接触,从而了解整个供应链的运行过程,她知道仅凭向上爬的野心远远不够,要靠实力,是不被任何人指摘的实力,是不被他人左右前途的实力。

她也很清楚,女人的野心不能说,说了要遭人嫉恨,遭人防备,只能做出来,而做成的代价向来不低。

宿舍楼管是个大妈,听说老板带了人来,赶紧叫了几个年轻女孩帮颜亿盼拿东西,给她单独安排了一个宿舍,在集体宿舍的最里面。宿管大妈说:“这是所有宿舍当中条件最好的。”

颜亿盼跟着她们爬上了宿舍楼,楼里喧闹声很大,对面刷成蓝色的六层小楼是男寝,女寝是栋小白楼,没有电梯。楼里传来广播的声音,播音员普通话不算太标准,播放着今天各个小组的废品率,还有一些违规状况。

每层楼都有一个长条的阳台,阳台上布着密密麻麻的铁网,每个宿舍的大小相同,让她想到了高中宿舍。行政人员给她介绍这里澡堂、食堂和健身房的开放时间。颜亿盼上了顶楼,穿过一个又一个宿舍,里面有的女工在聊天,她听到她们在说今年某个外地代工厂的人跳楼;有的在唱歌,还有的正拿着盆子准备去旁边的水房洗衣服。每个宿舍的铁门两侧都有玻璃,即便门关了,也可以透过玻璃看到里面的情况。

穿过了长长的过道,她进入到最里面的一个房间。果然是单独的房间,“条件最好”的意思是,有一张床、一个简易的木柜、一个简易的桌子,对面可以看到远山。她还算满意。除了房顶有点掉墙皮、窗台下有霉菌以外,实在找不出什么别的毛病。

她收拾好行李已经到了晚上十点,随着一声长哨声,灯突然灭了。此时,一束刺眼的手电筒通过门旁边的窗户扫射进来,原来是两个社管人员查寝,听说这是从大企业过来视察工作的,又赶紧凑在窗前说了声抱歉,才收起电筒,离开了房间门口。直到此刻,颜亿盼才真正体会到,自己来的是一个什么地方。

这里的物质条件并不差,但需要整齐划一的统一管理。她在筹划着购买窗帘、水盆和书架的过程中,沉沉睡去。

早上六点半,整栋楼就醒来了。她还赖在床上,却被外面欢快无比的起床歌曲闹得头昏脑涨,也不得不起来。她拿出漱口杯,准备去另一边的水房洗漱。但因为人多,大家都在排队,她便又退了回来。

她稍稍有点后悔自己逞强了,如果住进温泉酒店,肯定不会这样,何必找罪受?但很快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告诉自己,不要贪图享受,找到假货源头才是根本。

但接下来几天,夏发一直对颜亿盼避而不见,不是说自己忙着赶工,就是说在外地出差。后来,听说他回工厂了,她又去工厂等他,这人以保密基地、外人免入为由,将颜亿盼拒之门外。

以至于某天的深夜她不得不靠着沈美珍指路,直接奔赴夏发的家,那是一栋离科技园几公里的自建二层小楼。

小楼的院子里有一只凶猛的藏獒,颜亿盼一敲门,藏獒便扑向了铁栅栏,流着口水,眼球闪着瘆人的绿光,吓得颜亿盼直往后退。二楼的灯亮了,紧接着一个笨重的黑色身影从楼上下来,发出沉重的脚步声。来人走近铁门,安抚地摸了摸藏獒,藏獒便安分下来。门前一盏灯亮了,开门的正是云威芯片封测厂的厂长夏发。

夏发看着颜亿盼,有些诧异:“颜总?”

“夏厂长,好久不见。”

夏发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发型,把颜亿盼领进了那座小楼。

问明来意后,夏发没有回答颜亿盼的问题,而是问道:“公司有其他人知道你来找我吗?”

“没有。”

“那就好。”夏发回头看了一眼颜亿盼,眼里的精光让颜亿盼背脊发凉,这番话,像极了电视里要杀人灭口前的问候。

“夏厂长怎么看这件事情。”她还是保持了镇定。

“我的看法并不重要,你们云威是我这家工厂的股东之一,交业绩是第一位的。”

“所以,芯片是从您这儿流出去的?”

“颜总,注意你的语气,不要带有指责,我年纪大了,听不惯。”

“抱歉,是我心急了。”颜亿盼不得不暗吸一口气,压住内心的情绪。

“我手底下出来的产品从来没有质量问题,其他的,不是我的责权范围。”

“卖给谁也不管?”

“订单从哪里来的?我一个工厂厂长,可不管销售。”

“那……”

“我老婆还在楼上,你这么晚过来,她不免要多心,恕我不能久陪了。”

夏发站了起来,一副急于打发人的样子,颜亿盼不得不离开。

见颜亿盼出来,藏獒面露凶光,咆哮着的吠叫声令人恐惧,但夏发一个眼神,藏獒又后退了。

离开前,夏发把门廊的灯打开了。

颜亿盼仍不甘心,回头说道:“夏厂长,您就不担心这会影响到您工厂的声誉吗?”

“我再说一遍,芯片没有问题。”夏发脸色带着一丝不耐,但最后还是挤出一个笑容,沉声说道,“察见渊鱼者不祥。颜总,天太黑,你路上小心。”

颜亿盼走下小路的时候摔倒在地,远方的风发出飕飕的呼号,前方灯火迷蒙,她靠着微弱的手电筒灯光回到宿舍。

那天她的手腕不但扭到了,还被旁边一个断掉的树杈划伤了一道口子,好在没有下西南时严重。回到宿舍,已经很晚了,她用温水冲洗了一下,撕了一件T恤包扎止了血。这一年,这只右手为她承受了太多。

第二天她才到医务室做处理,居然还被要求缝针。

“察见渊鱼者不祥……”缝针时,为缓解不适,颜亿盼一直反复思考夏发最后对她说的话,仍不得其解。想到最后,简直有点愤慨了:受不了这个植发老男人,装什么啊!

还是说,这里面是有他得罪不起的人吗?

76.程远

说来奇怪,自从翟绪纲那次大闹业绩会,再没有听到任何有关仿造主板的事情。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但公司内网都在传,因为颜亿盼进了工厂,那些假货就销声匿迹了。还有人唱起了高调:这一切足以表明云威的管理严格,颜总的手腕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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