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命门
春节过后上班第一天,大家都欢天喜地去领红包,颜亿盼却要跑到将近两百公里的资宁继续面对纷争。
资宁法院调解庭里,两侧分别坐着何丰年与沈美珍。沈美珍的身边除了她的律师外,还有颜亿盼和Eason,Eason受雇于乔婉杭,主要是确保这次调停过程不再牵涉颜亿盼。这一次不是云威和美普达工厂的矛盾,而是沈美珍和何丰年之间,他们要商讨是调解还是走法律程序。
那22亿的压力在层层下压。
法官带着一些地方口音,不紧不慢地对何丰年说道:“你现在坐几年牢,赔多少钱,还得看对面你的老板有多谅解你。”
沈美珍眼底发黑,眼睛布满血丝,这个年恐怕是她过得最痛苦的一个年。相比上一次在工厂,她像一头守候家园的母狮,浑身上下散发着随时战斗的警惕,此刻的她,更像是被驱逐的落魄首领,疲惫而无奈。
何丰年一直低着头,不知道眼睛看向哪里。
“当着大家的面,说说原因吧。”沈美珍冷冷说道。
“管理员溜号,质检员眼花,我脑子进水。”何丰年低头闷声说道。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何丰年没有说话。
“当初我找你来,你是怎么跟我承诺的?”
何丰年依然没有说话。
“说话!”沈美珍问道。
何丰年突然狠狠抽了自己几个耳光,说道:“我何丰年就是个畜生!没骨头的东西!您看走眼了!”
“说来说去,都是我沈美珍用人不善,活该。”沈美珍说完站了起来,但手一下没支撑住桌子,身体往前倾,颜亿盼赶紧扶住她,又被她一把推开。
何丰年本能地站起来要上前,又顿在原地。
那22亿不可能再往下追溯了。
沈美珍对法官和律师说道:“不用再走调解程序,直接立案起诉吧。”
沈美珍不再多看一眼何丰年,就出去了,颜亿盼也缓缓起身要走。
“颜小姐,你上次说那个木偶表演,”何丰年被警察带出去之前回头问了一句,“是一个团队,还是一个人?”
“怎么了?”颜亿盼好奇地看着他。
“好奇,想出去以后看看。”何丰年嘴巴咧开,露出那辛苦的笑容,因为之前自己打自己巴掌的时候下了狠手,肿起来的脸看起来又可笑又可怜。
“是一个团队,好像叫黄狮子团。”
“也对,”何丰年眼里有很多说不清的情绪,戴着手铐的手指了指她和自己,“操纵这样的木偶,怎么可能是一个人。”
颜亿盼眼眸一黯,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颜亿盼到停车场的时候看到沈美珍和她的律师也正要上车,颜亿盼追上前说道:“沈厂长,警方正在调查这件事的幕后主使。”
“有用吗?”沈美珍拉开车门,语气沙哑地回头问道,“你告诉我,有用吗?!”
颜亿盼一时无法回答,即便调查结果出来,损失已经造成,对方也不可能为她支付这22亿。
沈美珍上了车,关上车门。
颜亿盼和Eason上了公司的商务车,脑海里跟安了复读机一样,不停地循环播放那句,“有用吗?有用吗?”
她回公司上班,在楼下的时候看到了乔婉杭的车停在公司门口,颜亿盼跟特务接头似的上了车,乔婉杭坐在车后座,她俩之间隔着懵懂天真的小松,他手里拿着一根线,车顶上飞着猪猪侠气球,副驾驶坐着阿青,一家人应该刚从游乐场归来。
“你那边谈得怎么样?”乔婉杭问道。
小松身子靠在颜亿盼手臂上,仰头看着她,瞪着大眼睛,一眨一眨地。
“打死也不说,”颜亿盼说完捂嘴咳了咳,这个奇妙场合说这样正式的话,她颇为不适,“何丰年好像是豁出去了。”
“美国那边调查的情况,查到何丰年的父亲在美国治病,又染上了赌博,欠了两千多万。”乔婉杭已经料到这个结局,无奈说道,“今年年初这笔钱突然还上了,他父亲说是一起投资的合伙人还给他的钱,何丰年也不承认,大概就是因为这笔巨额资金,愿意坐几年牢。”
“是在拉斯维加斯吗?Michael的爸爸每年都去……”前面阿青稚嫩的声音传来,颜亿盼才看到,她手里举着一个风车,对着车载空调吹,显然她对二人的谈话一知半解,但又想有一点做小大人的参与感。
“是。”乔婉杭回答。
“何丰年说背后是一个团队,不是一个人。”颜亿盼说道。
乔婉杭听到这里眉头蹙了起来,点了点头,说道:“不管是一堆人,还是一个人,总得一个一个解决。”
乔婉杭说这话时语气清冷无畏,让旁边的颜亿盼感到莫名的杀气,可再侧过脸看她时,又是一副慈母的样子,头顶上的气球反射了一抹柔和的光,落在乔婉杭脸上。
颜亿盼心里不免担忧,现在这个情况,她为鱼肉,人为刀俎。
乔婉杭给了颜亿盼一封信:“这是给业绩会的信,你作为董事会内部沟通人,帮我转达吧。”
颜亿盼要拆,乔婉杭摁住了她的手:“上楼看吧,我要走了。”
“你去哪?”
“证券公司。”乔婉杭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圆框黑色墨镜戴上,旁边的小松也学着妈妈掏出一副桃心墨镜戴上。
“证券公司?”
“搞搞股票。”
颜亿盼还来不及质疑这位富太太的退位生活,就听到司机启动车子的声音,只能下了车。
颜亿盼回到办公室拆开信,沉思了片刻,便给Wilson去了一个电话:“有件事和你商量一下。”
“你说。”
“你还记得上次谈判,乔董说的,那个结果是最坏的结果吧?”
“记得。”
“她想改变这个结果。”
“啊?”
……
云威高层业绩汇报会。
“第一季度的业绩达成,本年度财年目标实现。”汤跃给了一个结论,稍后又顿了顿,说道,“如果没有工厂那一笔,现在这个结局是完美的。”
对于廖森来说,对赌完成,对他而言已经是富贵险中求了。
“这件事,如果要反思,云威的每个管理者都要反思,这是供应链管理失败,我们不要只忙着填补漏洞,却忘了分析漏洞的根源。”负责商务管理的Wilson说道。
“说到反思,我这里有一份来自股东的意见信,大家不妨听一听。”颜亿盼从信封里抽出一封信,甩了甩,摊开来放在桌前。
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位股东是谁。
众人也都安静了,她正了正身体,念道:“各位云威的管理者,我作为股东之一,关于资宁沈美珍工厂赔偿的决策,只有一个问题:如果这次因为赔偿22亿,导致云威最大的代工厂破产,那么以后,如果发现类似问题,代工厂还会及时通知云威吗?”
“就这个问题?”廖森冷冷问道。
颜亿盼点头:“就这个问题。”
众人沉默,在思考其中的玄机。
“他们不敢,因为有法律约束。”法务部的总监说道。
“不对,他们敢。”颜亿盼接着说道,“因为如果不通知,他们有可能逃过赔偿,通知以后,就必死无疑了。”
大家没有否认。颜亿盼继续说道:“选择不通知,任由国兴用我们的主板通过鹿特丹港口,卖了也就卖了,但如果被举报,后果是什么,除了面临巨额的惩罚资金,整个欧美市场如果按照RoHS指令(Restriction of Hazardous Substances,欧盟立法规定的一项强制性指标,即《关于限制在电子电气设备中使用某些有害成分的指令》),我们可能被永久性禁入。”
“这次处罚一旦下发,将是一个不良的引导,对我们上游的供应商和下游的经销商、集成商都会成为一个定时炸弹。”Wilson说道,他在开会之前接到颜亿盼的电话,于情于理都决定站到乔婉杭这一边。
“而且我们建立的信任机制,将被完全破坏。”黄西又补充了一句。
“赔率太高了,很多人就会滋生侥幸心理。”汤跃低声在廖森旁边说道。
廖森看了看沉默的众人,眼眸低垂,似在思考。
“非常有道理,”廖森终于开口说道,“不过道理不能当饭吃,国兴那边,这笔赔偿金我们要照付的。”
89.翟家的惩罚
乔婉杭来到一家开在一楼的证券公司,楼下还有不少股民拉着横幅,横幅上写着:无良黑水,还我本金。
这家公司前台的贴金字写着:黑水证券公司。
传言这家公司的老板是另一家国际调研公司的联合股东,那家公司在国际上更为有名,专门揭露公司坏账、丑闻来做空企业而响震整个金融圈。
乔婉杭从抗议的人身边走过,被证券公司的高级顾问接待到旁边一个会议室。
他们对了几份合同和资料,讨论了几个问题,然后就开始漫长的等待。
等了快一个小时,翟云孝和翟绪纲才在门口的过道停了车,徐徐走了过来。
看到外面这番景象,翟云孝眉头一蹙,翟绪纲低着头,勾着嘴角,还颇有兴致地欣赏了一下外面散户的惨状。
翟云孝进了办公室,看到门口的椅子上阿青的脚搭在地上晃来晃去,小松则在角落里拿着员工给的魔方在玩,办公室里有三个气球,窗台上还有两个彩色小风车,亮盈盈地闪着光,这个地方怎么看都不像一个要做公司战略决策的地方。
“弟妹怎么选这家公司?”翟云孝坐下来,刚接过人家双手奉上的现磨咖啡就问道。
“您没听过一句话吗?”乔婉杭靠近翟云孝,小声说道,“最好的镖师,就是强盗头子。”
翟云孝听完笑了起来,但看乔婉杭没什么笑意,又收起了笑容。
“你有什么打算,说来听听。”翟云孝把咖啡杯放在一边,问道。
“大哥,你有什么建议吗?”乔婉杭姿态放低了请教道。
“来这里快两年了,我以为你想清楚了。”
“不瞒大哥,我这次真的累了,想带孩子回美国了。”乔婉杭叹息般说道。
“弟妹,你真想清楚了?”翟云孝问道。
“想没想清楚,也都是现实了,搞成这样,我能力实在有限,现在手头上也没什么现金,这个时候撤出来,很划不来。把大哥叫来,是想求大哥最后帮我一把。”乔婉杭只有这个时候才像是翟家的媳妇,面色疲惫,整个人像被社会殴打过的无知妇女。
“怎么帮?”翟云孝问道,眼里依然充满防备。
翟绪纲从进来开始,就没参与到这次谈判中,他坐在旁边,接过小松递来的魔方,低头玩着,听到这里,手也顿住了。
乔婉杭看了一眼旁边的理财顾问,理财顾问弯腰站了起来,把一个平板电脑递了过来。
“我们算过,”理财顾问说道,“乔董近期如果要悄悄地抛售股票,不引起波动,需要把价格控制在这个区间。”
翟云孝看到上面是一张股价走势图,他眼里有些兴致。
“现在云威的股价因为工厂事故,一路走低,跌到了36块钱,”理财顾问继续说道,“她如果现在抛售股票,震动会更大,您是云威最大的股东,您也会受损,如果在股价涨到40的时候抛,这个价格是云威近一年的平均股价,波动范围会很小。”
“你想让我帮你托一下股价?”翟云孝的食指关节揉了揉下巴,颇为谨慎地说道。
“这个要求不过分吧?”乔婉杭一脸期待地看着翟云孝,“你们不也想要我手里的股票吗?”
“婶婶是要卖了所有的股份?”翟绪纲偏着头,一脸无辜又关切地问道。
“迟早要卖的,但不能一把卖,不然收到警告不说,董事会也会追杀我的。”
乔婉杭眼眉低垂,双手微微握拳,像走投无路的人,“这次急需要筹钱。”
翟绪纲把魔方还给了小松,手支在桌子上,认真看着翟云孝。
翟云孝沉吟数秒,说道:“弟妹,干预股价这种事,我真的做不来。你是知道的,我现在资金压力也很大,你让证券公司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那您要不帮忙,我就不走了。”乔婉杭说道,刚刚表现出来的可怜模样似乎装不下去了。
翟绪纲脸上有一丝着急,看着翟云孝。
“你要不等等也行,”翟云孝咧嘴笑了笑,“兴许过段时间也就涨上去了。”
“大哥,您真的不帮我了吗?”乔婉杭语气有些急切。
“弟妹,你早干吗去了?现在才知道回头。一年前你明明有更体面的方式离场。”翟云孝看了一眼乔婉杭,脸上带着怒其不争的悲痛。那个时候,他给她开出了很有利的条件。
说着,他站了起来,二人巴不得赶紧甩开乔婉杭一般地往外走。
“大哥……”乔婉杭眼圈发红的跟上去,“我最后有句话要问你。”
翟云孝停下脚步,转过身问道:“什么话?”
“翟家都怎么惩罚做错事的人?”乔婉杭问道。
此刻翟绪纲脸色极为难看。
“惩罚力度必须高于造成的损失。”翟云孝落地有声。
“哦,知道了。”乔婉杭轻声答了一句。
翟云孝离开关门的时候,听到乔婉杭身边的顾问问她:“那我们还操作吗?”
“操作吧,不然呢?”乔婉杭幽幽答了一句。
翟云孝走到门口的廊道上,翟绪纲跟在后面,紧张地问:“为什么不帮帮她,万一股价到不了40,她不肯卖,不就耽误事了吗?”
翟云孝回头看了一眼翟绪纲,那眼神像带着刀子一样:“你是不是傻?明明能抄底,凭什么帮她托举价格?她赚钱了,万一又卷土重来呢?看她那样,虽说是示弱求我们,那样子还挺不服的。”
“只怕拖太久,事情有变。”翟绪纲低声抗辩道。
“我们和外面这些散户不同,我们是能影响股价的大户,做决定要从大局着眼,不能只看眼前,她比我们急。”
翟绪纲不敢争辩,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点了点头。
“告诉你,在这个家里,上阵就是对手。”翟云孝顿住脚步看着翟绪纲,声音低沉地说道,“你都做到那个份上了,更不能手软,必须沉住气让她无法再翻身。”
说白了,这就是你死我活的斗争,犯不着打亲情牌。
两人穿过抗议的散户人群,走到了车前。
“爸,那件事,您不怪我了?”翟绪纲又紧张又激动地低声问。
“做都做了,怪你有什么用?”
“翟家的惩罚都是什么?”翟绪纲心虚地问道。
“那是她自食其果,”翟云孝无情地说道,“跟你无关。”
这句话本意像是要安慰翟绪纲,可却更让他郁闷了。
乔婉杭曾经听翟云忠说过一件事,他高二的时候偷偷开了大哥的奔驰,带着弟弟云鸿和同学野营,车开上了山,搭好帐篷,准备休息,一群人闹着讲鬼故事,越讲到后来越恐怖,偏偏那天晚上总听到一种鸟的怪叫,加上山里肆意呼号的风声,大家就再也待不下去了,于是瑟瑟发抖、着急忙慌地跑到半山腰一户村民家借宿。
村民收了几个少年们的钱,看出这群少年正是叛逆的时候,索性把房子让给他们住,随便他们瞎折腾,自己下山去亲戚家住了。
这几个少年初次住这种原生态的房子,一下子玩疯了,把人家家里能吃的都翻了出来,足足在山里疯玩了一天。第二天晚上又回来睡,但夜里没人留火,他们冷啊,又不太会用炉子生火,几个人你添柴,我扇风的,最后不知道怎么搞的,把人家里的炉灶和床铺都点着了。
大半夜,他们砸了水缸,也没灭下去火,从床铺烧到了在堂屋里堆放的干玉米棒子,越烧越大,他们赶紧打了119,消防员赶到的时候,房子整个都烧没了,后山养的羊还熏死了好几只。但还算幸运,火没蔓延到山上,也没有人员伤亡。
少年们都很害怕,躲在一边不敢吱声。在翟云忠的描述中,弟弟云鸿黑乎乎的脸上挂着两道泪痕,吓得止不住抽泣,那样子又惨又滑稽。
其他几个人也都是有些家庭背景的,在消防员灭火时,就都被家人偷偷领走了。
翟云忠给大哥打电话求救,翟云孝瞒着老父亲,替他们平了这件事,赔了村民一大笔钱。
本以为这件事过去了,最后却还是传到了翟亦礼耳朵里。因为那几个纨绔子弟在外炫耀来着,说什么烧了半边山,出动了一个消防队,来了好几家媒体,最后还是无声无息地过去了,主要是有翟家人兜底。
翟亦礼听说后,派人查清了情况,然后选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日子,把三个儿子聚到书房里,重新审判、定损和判罪。
“你们的错不仅仅是烧房子,更大的错是以为钱可以摆平一切,想得美!人家辛辛苦苦种的粮食烧了,保存了几十年的老照片烧了,心痛不心痛,那是钱能弥补的吗?消防员大半夜跑去给你们灭火,他们也不比你们大多少,还要给你们这群蠢货收拾烂摊子。万一出事,你们这辈子都别想抬头做人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知轻重!”翟亦礼揍他们的时候,下手非常狠,直接打断了一根棍子。
老大翟云孝因为包庇之责,那年被发配到工地跟建筑项目,天天在工地吃住,每次见到他都灰头土脸。
老二翟云忠和老三翟云鸿被罚连续两年的周末去这个村里干农活,喂猪、种树、插秧、杀鸡、宰羊……每到周六,就成了他们的噩梦,天没亮就被送过去,日晒雨淋,寒暑不忌,都得出门干活,中午还跟着村民坐在田埂边,吃一种就着白开水才能咽下去的干烙饼,周日晚上再接回家,零用钱也被扣到只剩吃饭钱。老二还要备战高考,有一回他高烧栽倒在田里,顶着满脸泥浆被送到当地卫生所,即便如此依然没能免去处罚。老三的收获最大,他成功地瘦了身,和村里的男生们称兄道弟,还时不时被村花拉到家里吃羊肉火锅。
用翟云忠的话说,当时只有他是跪着领了罚,哭着熬过了两年的苦力。
如今时过境迁,也不知道这件事在他们心里都有怎样的影响。
90.对冲
颜亿盼这段时间有点忙,需要不停地对外发利好消息,有新的芯片量产,新的订单增长,还有全球编程大赛打开了全球市场。
一篇接一篇,完全不考虑节奏和频率,显得慌乱没有章法,实在是不像她的手笔。
Amy每次拿着稿件找她确认,她都懒得多看,直接签字让发。
只是签字的时候用力过猛,划破了好几张纸,Amy也不敢和别人讨论自己领导的情绪,只得就此执行。
这些消息,背后必然都有深意。
云威的股价出现了短期的上扬。
但炒股行家也发现了一些问题,就是交易量很大,但是股价却没怎么下降,是有大户在出货了。可即便这样,股价也支撑不了一周,就开始持续走低。
媒体都问颜亿盼云威内部发生了什么,她也只是说:“你们看到的,就是发生的呀。”
她的老朋友兼线人王克是财经记者出身,看出颜亿盼这番操作的不寻常,询问内幕消息,颜亿盼给出自己的猜测:肯定是有人要撤了呗。
“真的假的?”王克也是吃了一惊,“她玩了两年,还是觉得麻将更好玩?”
颜亿盼笑了一声:“都说是猜测了,你怎么解读是你的事情。”
颜亿盼挂了电话后,看着屏幕上有关云威的新闻,心烦地一个一个关掉。
王克秒懂,很巧妙地把这个消息放在了自己的微博账号里,几个业内大V跟着就转载了。大家认为外部的利好消息无非都是给这个真实消息打掩护。
混金融圈的有两类人,极少数是聪明人,剩下的全是自作聪明的。
总有人觉得参透了资本的真谛,却不知早已落入了它的圈套。
翟绪纲在办公室里看着云威的新闻和飘绿的股价,一阵冷笑。
天天跌停,云威实惨。
而另一边的云腾却形势大好,因为基准利率下调,贷款利率跟着下降,地产领域的云腾股价不断飙升,天天涨停。
不过云腾的单笔股价远没有云威高,后者毕竟是实打实的科技股,后盾还是很坚挺的,等价格跌到一定程度,帮翟绪纲操作的证券公司也建议他可以入手了。
顶级玩家,只在关键时刻出手。
翟绪纲甚至觉得这两周,是对他这么多年忍辱负重的嘉奖。
于是,他开始逐步卖云腾的股票,抄底云威的股票。这个时候接手,成本低太多,乔婉杭这次落荒而逃,实在难看。
一年前,他曾给她订好了离开中国的机票,这一次,他不必再装好人了,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派人在她登机前放一挂鞭炮。
不过现在美国那边有点乱,建议她去瑞士吧,适合养老,孩子教育也有保障。
阿青和小松毕竟跟他有血缘关系。上一代的恩怨不应波及晚辈,翟绪纲想得很远,他的胜利来得太猛烈,他无法控制他的大脑提前庆贺。
云威的股价跌是常态,云腾的股价却越来越高了,如果照此趋势,翟绪纲的人生将发生逆转,持股的公司股价上涨,自己要侵吞的公司股价下跌,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情?
世间美好,环环相扣。
只有经历了苦痛才能体会真正的幸福。
这一天,翟绪纲起得很早,过去他都故意在父亲窗前看得到的地方跑步,体现自己健康积极向上的生活状态,这一次,他踩着人字拖,信步来到家中的游泳池,这个地方空旷温暖,头顶上还有春日的阳光。
他还邀请了一些朋友过来,以前他不敢,但是这段时间不同了,翟云孝对他的态度明显有所好转。
翟绪纲觉得翟云孝也在衰老,看来他有必要认真考虑一下接班人的事情了。
以后的事情,他都计划好了,眼前的快乐,他还没享受够。
这套别墅需要一些生气和活力,他那些朋友们都玩得很疯,酒窖里的酒被不断打开,他的名牌眼镜都在疯狂的追逐中被踩成了碎片。
他眼前只看得到那赤条条欢快跳跃的人影,和面前蓝色的水波融为一体。
他拉着其中一位美女走向了泳池边的浴室,所有人里只有这个美女最有眼光,对他的勾引也最为直白,他从来没有这么恣意,那个女人很对他的胃口,浑圆的屁股和胸脯,完美的脸型,带着闪耀的水光,加上饱满鲜红的嘴唇,幻化成毕加索的抽象画,在浓烈的色彩中震颤,娴熟的画笔下每个线条都不会溢出多余的色彩,但肆无忌惮的叫喊声会,那是充满欲望的声音,不加掩饰,打破了平面空间,对沉闷生活发起冲击。
他不喜欢那些忸怩作态小心翼翼的女人,他喜欢这样张扬的,无所顾忌的。
这么多年来,他顾忌太多,不敢张扬,他结了婚,又离了,因为对方受不了他压抑的家庭和他温暾到扭曲的个性,他也受不了对方那装腔作势的教养。
他在高潮来临时,感到自己的天灵盖都要起飞了,飞向头顶的天窗,打碎布满雾气的玻璃,直冲向云霄,嘲笑这按部就班的人间。
就在这个时候,雾面玻璃外传来一阵嬉笑,他才听到嬉笑声里混杂着高昂的手机铃声。
一个人坏笑着把电话从浴室隔板上头递了进来。
是证券公司的电话。
这将是远方战士发来的捷报。女子还勾着他的脖子,挂在他身上,他关了莲蓬头,甩了一下湿淋淋的手,接听了电话。
“云腾股价从最初的19元,冲到26元,后台交易量还在飙升。”
“好!”他抑制不住地喊道。
“买主是一家。”
“嗯……好……什么意思?”
“怀疑有人在外围收购云腾的股票。”
“不要用怀疑来给我汇报。”他的霸总词汇张口就来。
“云腾的股权太分散了,这种动作很危险,随时会冲击董事会。”
“说、人、话。”
“照这样下去,云腾会换老板。”
“什么?”
“就是,大翟总的位置不保。”
“怎么可能?”
“翟亦礼老先生早年持有的股份并不多,往下分配的时候就更分散了,您难道不知道?”
“我知道啊……可怎么会……”
“来人路数很邪门儿。”
“什么路数,不……谁?谁在操盘?是谁?”翟绪纲咳了咳,嗓子有些沙哑。
“黑水证券公司。”
“黑水?”
翟绪纲被水淋过的眼睛布满血丝。旁边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狭窄的隔间内只有他无法抑制的心跳和喘息,这居然比之前的做爱更刺激。
乔婉杭!
是她!
照此趋势,他在云腾的股份被不断挤压,云腾和云威不一样,云腾的股权分散,云威不是,这是他失算的地方。
他从没想过,野蛮人入侵的事情也会发生在云腾。
乔婉杭抛掉云威的股票,围攻云腾,这样下去,也会把她自己的云威拖垮,她是要干什么?
本来以为是你死我活,她现在是鱼死网破?!
他不能慌,要想办法击退野蛮人,他学过这个案例……可为什么脑子里空空的,怎么办?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起来,他现在急需资金在股市抢回股票,于是致电公司财务,得到的回复并不理想:“公司里现在三个地产项目都是垫资,拿不出太多的钱。”
翟绪纲匆忙披了浴衣,出来打发走玩伴,他发现刚刚那个在浴室里的女人混入人群后,他又辨认不出是谁了。
他看着五颜六色的比基尼,陷入了迷茫。
不,不,现在不是纠结这事的时候。
空荡荡的游泳池内,阳光更是刺眼,他感到一股恶寒,几次深呼吸,最终还是选择找爸爸。
“您现在能召集云腾的股东回购股票吗?”电话接通后,翟绪纲急忙说出了诉求。
“怎么了?”
“婶婶在外围收购云腾。”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父子俩在这沉默中不知在想什么。
“董事长?爸?”
对面响起挂断电话的提示音。
乔婉杭选择这条路并没有费太多时间,因为她没有退路,麻将桌上反杀庄家的事,她没少干,说白了,到最后就是看谁豁得出去。与牌桌上唯一不同的是,她想跟对方好好谈来着,可对方拒绝了。她还需要一把称手的刀,类似黑水这样不受规则束缚的公司。
此刻,她没有忙忙叨叨地跟人抢股票,而是在马场,靠在椅背上,看着远处飘来的一片乌云。
这个位于郊区的马术俱乐部是属于翟云鸿的,早年常有人说翟亦礼对孩子教育太狠,其实狠人教育的背后,并没有违背他们的天性。稳重老成的老大接手了翟家的机械和建筑,富有钻研精神的老二接手了高科技产业,富有玩乐精神的老三继承了所有吃喝玩乐业务。
“小松、阿青,过来牵自己的马。”翟云鸿一手牵着小松,一手拍着阿青的肩膀,带着他们在马圈里挑马。
这里有从英国进口的纯血马,也有调驯良好的蒙古马,还有来自美国的夸特马,翟云鸿特意给小松准备了一只小矮马,待两个孩子准备好马具和装备,两个教练分别带着他们开始了训练,阿青小时候就接触过,很快就可以跟着做一些障碍赛的训练。
乔婉杭和大多数陪孩子上课的妈妈一样,坐在一边,百无聊赖地喝着果汁。
“一会儿带他们去射击吗?”翟云鸿问道。
“不了,太危险了。”乔婉杭摇头拒绝。
“我教他们,没事的。”
“改天吧,其实你二哥教过阿青,她没什么兴趣。”
“他肯定教不好,他做什么都不出格,玩着不刺激。”
“他觉得还行。”
“我们小时候挺没意思的,一点出格的事儿都不让做,你看老大那个样子,一看就是压制过头了,再看我这样,就是反抗过头了,只有二哥最有分寸。”
他说完,两人都笑了起来,仿佛老二并没有离开。
“也未必吧,我怎么听说他还带着你把人家房子给烧了。”乔婉杭笑道。
“二哥这事儿都和你说啊。”翟云鸿有些不好意思,“嗨,别提了,当年我觉得我都要死那儿了。”
“不是说云忠才是最难受的那个,你挺享受的,还认识村花了吗?”
“你听他说!”翟云鸿眉眼一挑,急得跳了起来,非常不满地抗议道,“去村花家吃饭的是他好吗,那声音娇滴滴地追着他问,‘阿弟,来侬家吃饭伐?’……人家每回叫的明明就是他,我才是死乞白赖跟在他屁股后面,硬要去蹭口饭的那个。”
“啊哈?不像啊。”
“怎么不像,”翟云鸿眯缝着眼睛,“你知道那是哪儿吗?他没告诉你?”
“没有,”乔婉杭才反应过来,坐直了身子,“不会是……”
“就是资宁,”翟云鸿手里把玩着鞭子,看着远方感慨道,“他要觉得在那里受苦受难,怎么会把厂子建在那儿。只可惜,村花早已嫁做他人妇啰。”
乔婉杭低头笑了笑,到今天才知道,还有这么一段渊源。
她又靠在椅子上,看到桌子上的手机屏幕再次亮了起来,翟云孝的电话已经响了三次了。
翟云鸿也看到了,但没有多问。
91.家法
马场的风骤起,绿色的草成片地倒向一边,天边的灰云卷成一团涌了过来。马的步伐变得焦急,地上的红土飞扬。
“云鸿,下午你带两个小的出去玩会儿再送他们回家吧。”乔婉杭站起来,把吹散的头发往后抚了抚,说,“我用下你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