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是什么千金小姐,顶多是亿万富婆。”
“你挺不谦虚。”
“我初中和高中都是在前边读的。”乔婉杭指了指前面那条街。
“是吗?”颜亿盼有些诧异,乔婉杭实在不像是被校园管束过而茁壮成长的祖国花朵。
“是啊,我爸没什么时间管我,那时候我就在旁边的南大街那儿上的初中和高中,现在都迁址了。”
“啊!那个中学很有名吧,学海中学,每年都往清华北大送一批人,都是学霸。”
“我不是,特别渣那种,老逃课。”
她这么一说,颜亿盼点了点头,理解了她身上时不时流露出的那种浑不凛的气质,随口问道:“后来怎么好了?”
“你调查过我吧?”乔婉杭眯缝着眼睛,说道。
“也不是,我看你做饭那样,感觉很居家。”颜亿盼赶紧解释。
“你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不坦诚。”乔婉杭拿签子点了点她,又继续说道,“我呀,其实一直也没学好,就是我妈在我高二的时候去世了,我爸脾气不太稳定,我实在不想看他为我的事气得手发抖,就收敛了一些,想着老老实实读书毕业,以后就平平稳稳地过日子。”
不知道为什么,说到这里,她情绪又低落了一些,夹了粒花生米在嘴里嚼着。
“我从来就没想过平平稳稳过一辈子。”颜亿盼拿起啤酒很自然地往旁边的桌角一嗑,瓶盖就掉了,看到乔婉杭略有些诧异的表情,解释说,“小时候打工要给客人开瓶子……在我那个环境,说要平平稳稳过一辈子,那就是每天为菜市场几毛钱一斤的黄叶子菜算半天,为孩子交补课费吵架,搞不好钱不够,还得跑出去借,借不到,就赌,再往后,就是为父母看病捉襟见肘坐在医院门口哭……不一样。”
颜亿盼边说,边拿着她面前的塑料杯,斜着倒了一杯啤酒,然后放在乔婉杭面前。
“你别以为我多难受,我对现在的生活很知足,哪怕有些颠簸,也是好的。”
颜亿盼说完,惆怅地笑了笑,举起了杯子。
“那,敬我们颠簸的一生吧。”乔婉杭举起了塑料杯,两人碰了一下。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你上次为什么说让我别上当?”乔婉杭谈到在法庭外颜亿盼说的话。
“发信的时机太微妙了,选在你最忧心的时候,然后紧接着就败诉,像是有意引导。”颜亿盼喝了一口酒,低头说道。
乔婉杭倚靠在座椅上,眼眸微微闪动:“上次小尹帮我短暂地进入了翟云忠的邮箱,我看到他给徐浩然总共发了三封邮件,这只是第一封。”
邮箱信件里有五个“Re”,也就是说,他和徐浩然有三个来回的邮件,第一封是11月25日,最后一封是12月25日早上八点,他去世当天,确切地说是跳楼后四十四分钟。
“嗯,我也觉得那封邮件虽然是发泄情绪,但并没有完全放弃的意思,事实上,翟董最后见我的时候,很平静。”颜亿盼分析道。
乔婉杭怅然叹息了一声,缓缓说道:“中间有一个月的时间,让某些事情走向无可挽回。”
“有预谋、有策略的诛心……”颜亿盼有些愤懑地说道。
“对云忠的诛心?”
颜亿盼深深看了一眼乔婉杭,摇了摇头,说道:“不管过去他经历了什么,这一次是针对你的。”
颜亿盼说完,拿着一根尖锐的签子,插在一个馒头片上。
“我?”乔婉杭陷入沉思。
“你一定要看他剩下的邮件,对吗?”
“对。”
“你能确保自己不受影响吗?”
“……不能。”
颜亿盼听到这里,没再说话,这是一个深渊,乔婉杭选择走近它,这就是她的宿命。颜亿盼太过悲观,她仿佛看到最可怕的结局。哪怕她想尽一切办法,也无法避免。
不知过了多久,旁边人来人往,还有划拳和大声的喊叫。她们两人暂别了那些动辄上亿的厮杀角逐,有了几分闲散放肆的人间趣味。
唱卡拉OK的人换了一个,这人明显比上一个社会大哥要靠谱,戴着一副文绉绉的眼镜,穿着皮衣,上来就点了郑钧版的《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他唱得非常用心,还抬着头,配合了一些新疆舞扭头的动作。
不知为何,这人嘶哑的嗓子问天一般唱: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为什么这样红?
这几句,混着酒劲,让颜亿盼的心似乎活了过来,对,是跳跃的感觉,不似之前那般死气。
钝钝的痛感慢慢变得清晰起来,那颗生锈的心脏,仿佛流出了汩汩的血,鲜红色,完全止不住,她一手支在摇摇晃晃的木桌子上,酒的寒气灌入胸腔,眼泪就这么不受控地流了下来。
也没有来由,好像想把这十年来攒的泪,都统统流出来。
边流,还边往口里灌酒。
乔婉杭也不安慰她,就在旁边坐着,一手搭在她后背上,一手拿着钎子吃串,眼睛老神在在地看着屏幕上发花的字幕。
那位大哥显然注意到这位美女,觉得是自己的歌声太动听,下来后,非要邀请颜亿盼跳舞,颜亿盼抬手推开他,大哥很受伤,还挺不甘心要去拉她。
乔婉杭右手摆弄着空的铁钎,左手搭在颜亿盼肩膀上,侧过脸用口型无声地对那位社会大哥说了句:“滚。”
大哥看她那眼神,不禁打了个寒战,酒醒了一半,再看她的穿着仪态,确认是自己惹不起的人,呆立在原处也不动弹,接着被他几个清醒的朋友赶紧拉开了。
然后,这里又归于某种让人心安的嘈杂。
一直到深夜,人渐渐离去,大排档也不剩什么人了。
“Celine女士,最有潜力的歌手,要不要来一首?”颜亿盼也有些晕晕沉沉,看着小电视上放着过时的MV,带着鼻音问了一句。
乔婉杭看了她那发红的眼睛,于是低头喝完杯中的啤酒,缓缓站了起来,款款走到露天卡拉OK前,对着大排档稀稀拉拉的桌子和三三两两的顾客们,笑道:“最后,国际巨星Celine,就是我本人,为大家献上一曲吧。”
这里的人已经很少了,但还是有人看了过来,给了一些掌声。
她粤语说得标准,一首《女人心》,让大排档里的喧闹变成了背景。
看着眼前的人渐散
而在那喧哗过后
只有忽然倦透的
是我的一对手
努力向前谁没有
谁料歇息的借口
是要把抑郁眼泪再流
谁自愿独立于天地
痛了也让人看
你我却须要
在人前被仰望
连造梦亦未敢想象
我会这样硬朗
她唱歌时,四周都莫名安静下来,有正要离开的行人也驻足倾听,声音宛若在这夜色蒙上了一层雾面,也不甚哀伤,还多出几分摇滚气质,似在追问……Celine女士年少时认为自己可以唱歌出道,还是有些依据的。
曾经的她,逃课出来疯玩,想过当万人追捧的歌星,也准备过享受富贵的家庭生活,无奈世事无常,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扛着这么大一家公司的生死,被万众瞩目,被众人仰望。
民巷深处,不知谁的风筝挂在了树上,路灯的光透过它的身躯,发着幽暗斑斓的光,夜风不停地吹着,发出呲啦呲啦的呼号一般的声音,它旋转着,一直晃,一直晃,怎么也无法挣脱细绳的拉扯。
119.过去的事
颜亿盼大脑是清醒的,几瓶啤酒不至于醉,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被乔婉杭扶着上车的时候,她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耗尽了,整个人仿若飘进了虚空,毫无着力点。
司机开车把二人送回家,家政阿姨匆忙开门,两人扶着她躺在床上,阿姨出去给颜亿盼冲了一杯蜂蜜水,乔婉杭帮她脱了外衣,她刚要躺下又看到旁边床头柜上的书签。
也不知当时心情如何,颜亿盼拿过书签,盯着看了几秒,忽然三两下就撕碎了,乔婉杭完全来不及阻止,就看着碎片全部掉在木地板上,七零八落,她一时愕然地看着满地碎片,就听颜亿盼幽幽喊了一句:“会长啊。”
乔婉杭一听,眉毛一挑,这个称呼可不就是那帮海外牌友给她的称呼,原来自己在她眼里没有变啊。她心中是又好气又好笑,用力捏着她的脸颊,咬牙说道:“还说没有调查我?”
颜亿盼坏笑了一声,抓着她的手,抬头说道:“过去的事,放下才能解脱啊。”
她说这话时,目光盈满了屋内的光,亮闪闪的,很是真诚。
乔婉杭深吸一口气,浅浅一笑,说:“我试试。”
颜亿盼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一般,嘴角一弯,闭上眼睛,倒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