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芒虽担心曲心竹的伤,但对师姐的敬意早已深入骨髓,不敢有任何轻慢,所以自师姐醒来后,她便和师姐保持着距离。
此刻听到曲心竹的吩咐,她才小心翼翼地挪近了些:“师姐要我做什么?”
曲心竹咳嗽两声,虚弱道:“再近点。”
在宋芒心中,曲心竹犹如只可远观的天上月,清冷疏离,不可亵渎,她向来只敢遥遥瞻望师姐。
此时看着近在咫尺的曲心竹,她呼吸屏住,下意识又要别过头去。
但随即又因师姐那毫无一丝血色的面庞而感到无比苦涩。
丹田被毁,经脉被断,剑骨被剔,神魂撕裂,全身放血……宋芒浑身紧绷着,对师姐的痛惜、对宗主的恨意,压得她喘不过气。
“师妹,低头。”曲心竹道。
两人此刻已靠得极近,宋芒怔了怔,一时忘了动作。
“怕我害你么?”曲心竹气息微弱,声音里仍藏着化不开的冰雪。
“不是!”宋芒急忙低下头,曲心竹则稍稍仰起,两人额头猝然相贴。
触及之处一片冰凉,宋芒愣了下,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在她脑中炸开,如同锋利的斧头劈开她的大脑。
宋芒浑身痛得发抖,双手紧抱脑袋,无力维持照明的灵光,周身顿时陷入浓重的墨色,漆黑一片。脑海却飞速闪过一片片绚烂的画面,像是破碎的记忆,还有一些她不该窥见的功法口诀直往她脑中钻。
这是师姐的神魂碎片!
宋芒陡然惊醒。
曲心竹又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师姐!”宋芒唰地点亮灵光,曲心竹脸上、衣衫上的鲜红血迹瞬间灼痛了她的双眼,差点没忍住泪,“你,这是何故?”
曲心竹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她已经是个废人,浑身上下只有残破的神魂对这位小师妹有点帮助。
或许她的血也还有点用。但这师妹太纯善,恐怕做不出吸食她血液的事。
见曲心竹这副随时都要消散的模样,宋芒心如刀绞,手忙脚乱地将芥子囊中的东西一股脑倒出来,小半瓶辟谷丹、灵泉水、松霖露……都是些没用的玩意。
宋芒焦急地打开辟谷丹瓶塞,因为指尖颤抖,差点洒落几粒。她瞳孔一缩,掌心稳稳接住丹药,然后倾身,送到曲心竹嘴边:“师姐,这是辟谷丹。”
师姐如今修为皆失,辟谷丹的饱腹感好歹能让人多点力气。宋芒庆幸自己没将这丹药丢掉。
曲心竹心道,何必浪费。
但她已无力回应宋芒。
见曲心竹双唇紧闭,宋芒又拿出一瓶灵泉水:“师姐,这是我自己炼制的灵液,主料是山泉晨露和桂花。”
她顿了顿,藏起话语里的艰涩,强笑道:“师姐放心,没有酒。”
三年前,她在灵草园后山采花酿露,一个人捣鼓得不亦乐乎。
幽香四溢,满山迷蒙微雨也浸染了香气。
宋芒专心盯着石臼,捣花的手法轻柔而有节奏,声音清脆悦耳,宛如天然乐曲。
她不知师姐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当她抬头,不经意看到那抹如月的身影,惊得差点将石臼打翻。
她整个呆滞,连师姐都忘了招呼。
曲心竹盯着她手边装满花露的玉瓶,说话声音清清凌凌:“这位师妹是在做什么?”
宋芒敏锐地捕捉到了曲心竹清淡话语中隐藏的那一分兴致。
虽然不知见惯了奇珍异宝的师姐为什么会对她的普通花露感兴趣,但她已下意识回道:“我酿的花露,师姐要尝尝吗?”
“多谢。”曲心竹没有推拒。
宋芒没想到师姐竟真愿意尝她做的东西。她坐在一块巨石上,仰着头,见师姐静静地伫立在月光下,仿佛冰川上最纯净的一捧雪。
微雨不知何时停了,她就这样望着师姐,满山林花都成了眼前这一人的陪衬。
空气里飘着极淡的竹香,清冽宁静。
宋芒一颗心砰砰乱跳,直到心跳声将她惊醒,她才慌张挪开视线。
然后才想到起身,拿起右手边的玉瓶,微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将瓶子递给师姐。
对她而言,师姐是她的救命恩人,是合该高高在上受众人景仰的传奇。
但当师姐接过她的皎白玉瓶,又道一次“多谢”,然后轻轻挽起衣袖,饮了口她酿的花露,举手投足的姿态是说不出的仙气飘飘,清逸出尘。
她一颗心又在莫名其妙乱颤。
宋芒掩饰着自己的慌乱,小声问:“师姐可还喜欢?”
“嗯。”
“这一瓶都赠予师姐吧。”宋芒抿嘴笑道。
师姐没有客气,当即一饮而尽。
宋芒偷偷瞥她两眼,视线又挪向近处的草,远处的花,天上皎洁的圆月,余光却一直黏着那抹蓝缎竹纹衣角。
师姐没有离去,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
宋芒大着胆子又直视师姐一眼,才发现师姐脸庞爬上了三分红晕。极淡的红,犹如雪地里抽条的一点红梅。
宋芒愣了下。
脑子里浮现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师姐莫不是喝醉了?
她的花露里的确有酒,但只是一点点,只为增添些醇香。师姐修为深不可测,竟然这般不胜酒力??
莫名地,宋芒竟有点想笑。
她绞着手指,歪着头,有些心虚地打量着师姐,却见师姐颇有兴致舞起了剑。
她目不转睛看着,一双圆圆的杏眼映出这无比美好的一幕。
月下,花前,林边,白衣翩跹,剑意凛然,清绝无双。
月色真美。
……
尽管宋芒很喜欢微醺的师姐,但自此以后,宋芒调制花露灵液时,再没放过酒。
万一师姐哪天经过,还想尝尝她制作的味道,也不会担心又喝醉了。
不过师姐再没来过灵草园。宋芒做出了各种口味的果茶花浆,终究只有自己一个人品尝。
没想再次和师姐独处时,竟是在残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