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师姐也会重回巅峰,更上一层。”宋芒认真道。
她此言不是安慰,更不是恭维。她相信否极泰来,柳暗花明。如若她们连残渊都出得去,那为什么不能期待别的奇迹。
宋芒一双杏眼又圆又亮,闪烁的光芒温软而赤忱。
都到这般境地了,她还是如此信任自己,也不怀疑自己是不是犯了不可饶恕的罪孽。这无条件的信任,令曲心竹心绪复杂难明。
这么单纯的师妹,以后一个人在外闯荡,岂不是很容易遭人欺骗。
“师姐,我……”看着神情疏冷的曲心竹,宋芒有些支支吾吾,“我背着你,还是抱你过去?”
“多谢师妹。我自己走。”曲心竹缓缓起身,站稳。
她那重伤后的身影格外纤弱单薄,犹如风中摇曳的柳条。尽管努力保持着直立,却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折断。
宋芒看得心中酸苦。但她知道,师姐不是柳条,而是清劲的幽竹。
弯而不折,折而不断的竹。
宋芒是听着师姐的事迹长大的。虽然传言或许有夸大之嫌,但那人是师姐。她便相信师姐只会比传言中更厉害。
宋芒听着残渊崖壁岩石缝隙的声音,向着那处缓步而去,余光留心着曲心竹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搀扶师姐。
曲心竹的步子却一直很稳,如幽竹般坚韧。
没多久,一面灰黑的崖壁闯入视野。
宋芒眼睛一亮,正暗喜没有找错方向,阴煞寒意扑面而来,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宋芒定了定神,直直地看着眼前。
仿佛天神用巨斧劈裂开的一般,即使灵光只能照亮一部分,她也可以想象出这崖面的陡峭和险峻。
这,真的是能爬上去的么?
宋芒眉头轻蹙,内心有些摇摆。
“咳。”曲心竹忽然轻声咳嗽起来。
“师姐?”宋芒紧张地望过去。
内心的摇摆不安一瞬间被坚定的信念取代。此时此刻,她无路可选。她一定要带着师姐离开残渊。
宋芒这样想着,却见曲心竹咳嗽愈烈,身子也摇摇欲坠。
她顾不了那么多,当即伸出手去扶住师姐的胳膊,支撑着她不倒下。
曲心竹倚靠着宋芒,身体勉强保持站立,胸腔内翻腾的剧痛却无法平息。她微微前倾,喉咙里发出低沉而压抑的声响,拼命咽下那股灼热。
但一股甜腻的血腥味翻涌而上,她再也控制不住,喷出一大口鲜血,溅洒在地。
宋芒大惊,她下意识要往曲心竹体内输送灵力,试图缓和这苦痛。
曲心竹却攥紧了她的手腕,制止她的动作,喘息着道:“别浪费。”
腕上的这只手冰凉刺骨,宋芒抿紧唇:“师姐,是怨灵在折磨你?”
曲心竹稍稍摇头,挣扎着看向前方:“是这崖壁。”
面前这座崖壁灰黑静默,好似并无任何举动,只是无声与她们对望着。
然而曲心竹体内却在猛烈震颤,寒意有如实质渗进了她的身体,割开了她的肌肤,振动着她的心脏,痛彻肺腑。她已无力忍受,血水不断从唇角淌出,啪嗒啪嗒砸在漆黑的地面,如地狱开出的幽冥之花。
“寒意在攻击师姐你的心脏对不对!”
曲心竹意识有些涣散,还没来得及回答宋芒,一股温暖的力量就将她整个人包裹。
她脚下一轻,身体骤然悬空,仿佛一片羽毛被人轻轻托起。
曲心竹心脏剧烈跳了一下,整个人被宋芒稳稳抱住,向着与崖壁相反的方向奔去。
她怔了怔,在这温暖的怀抱中有些无所适从。直到她感到自己被轻轻放下,她的心神才稍稍缓和过来。
宋芒语气急促:“怎么样师姐,在这里有好一些吗?”
“嗯。”曲心竹喉间挤出模糊的音节。
见师姐一脸苍白惨淡,殷红血渍犹如滴落在白纸上的朱砂,无比刺目。宋芒又是一阵后怕不已。
她拿出瓶灵露,小心翼翼递到曲心竹唇边,又一次道:“师姐放心,没有酒。”
“多谢。”曲心竹轻声道。
想到师姐正是因为喝了自己的那点酒,无辜被宗主罚了百鞭,愧疚感再次涌上宋芒心头。
淡淡桂花香由喉入肚,安抚了些许被寒意攻击的躁痛。曲心竹轻轻将玉瓶放在地面,发出声清脆的轻响。
她看向宋芒,神情如往常疏淡:“方才师妹已看见了,崖壁会攻击我……你,自行离去吧。”
“不。”宋芒咬唇,“我要陪着师姐,我们一定能找到出去的方法。”
曲心竹发出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我当初救师妹只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并不是要让师妹为我送命。”
“我不是在送命,我是要救师姐的命。”宋芒执拗道,目光里满是坚定不移。
她的眸光太亮,曲心竹竟觉得心脏仿佛被灼烫了一般。
曲心竹闭了闭眼,低声自嘲:“我不值得师妹搭救。我心魔太深,所以才会被崖壁攻击。”
“那是崖壁的错,是残渊的错,是它识人不清!总之不是师姐的错。”宋芒毫不动摇。
曲心竹静默稍许:“你以后须得格外谨慎,莫要再被人骗了。”
“师姐何时骗过我呢?”宋芒话语苦涩,“师姐还将神魂碎片给了我,激发我的精神力,免得我无力抵抗。”
“那是因为师妹为我跳入残渊。”
“可这是因为师姐曾经救了我性命。总之,是我欠师姐的。”
曲心竹无言。
“若是我走了,师姐打算如何?”宋芒问,“难道师姐要放弃性命?”
“不会。”
“嗯,我知晓师姐不是轻易放弃之人。所以就让我陪着师姐吧。两个人一起努力,总比一个人好。师姐说是不是?”宋芒眼睛有些湿润。
曲心竹再次无言。
宋芒也未出声,只是安安静静陪着她。
半晌,宋芒拿起竹笛,对曲心竹笑道:“师姐,这是十年前你送我的。”
曲心竹怔了下。
当年她送宋芒来到宗门,只觉这个孩子安静乖巧得过分,不哭也不闹,小心翼翼隐藏着所有的情绪。只有在听到笛声时,眸中才显露了这个年纪该有的生动渴望。所以她便赠与宋芒一支竹笛。
“师姐还没听我吹奏过。”宋芒抿嘴笑道,“我的朋友说我吹得不错,师姐要不要听听?”
曲心竹稍稍垂眸。
其实,她经过灵草园时听见过宋师妹的曲声,的确悦耳。
见师姐点了点头,宋芒举笛就唇,吹了支悠扬的乐曲。
明明残渊内一片黑暗,却好像有春风吹绿了远山,梅花纷落而下。
曲心竹内心的彷徨与痛楚好似都被吹淡了些许。
宋芒收笛,静静看着师姐。曲心竹也未说话,静默看她。
两人对视片刻,宋芒正思考说些什么令师姐开心,就见师姐手抚上心口,五指紧攥,喉间溢出一声闷哼,整个人竟又晕了过去。
“师姐!”宋芒急道。
一股熟悉的寒意蓦然袭来。
宋芒惊恐回头,就见那灰黑的残渊崖壁不知何时来到了她们不远处。
这玩意儿还会动?!
宋芒实在是有些无力承受,忍不住骂了声。
她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冷静,正准备再次将师姐抱起疾奔,残渊内忽然漾出一声浅浅的轻叹。
不像怨灵之声那般雌雄莫辨,这道叹息空灵,是一道温和的女声。
宋芒愣了瞬,抱着昏迷的师姐又一次远离崖壁,然后将师姐轻柔放下,对着半空木然道:“你又是什么?”
“是你召唤了我。”那声音竟然回应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