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钟声刚落,已经将彭开昼烧的形神俱灭,并没入宁远楼身体的魂火遽然高昂,从他的七窍之中迸发出来!像是遵了将令的士卒,扛起旧旗、挺起断枪毅然发起最后的进攻,瞬间火焰直起数十丈,再以飞快的速度向渊暮山脉蔓延而去。
有人望着疯狂的青色火焰,也管不得遗族的死规矩,手中剑诀暗掐,想唤醒剑舟赶快逃离这个鬼地方,但挣扎了片刻发现他的魂火像在洪荒巨兽前的无力幼崽,哆嗦个不停,始终不敢抬起头来。哪怕是剑岁也只能勉强凝魂火于足下经,拉起莫高歌飞快向后退去,这里离渊暮山关还有几百里,希望能赶得上,希望能赶得到。
当——
第二声钟鸣,火焰中渐渐有兽形出没:八只獠牙的巨猿朱厌,生着一只巨大人手的青公山羊,腹下生嘴、嘴中生头的邪兽梼杌……
脚下踩着青焰的兽影,片刻就追上了那些离的最近之人,一口咬下,尸骨无存。
“祈神钟、祈神钟……”江火默念一声,看了看已被火海淹没的古城城门,再回头看了看四散逃离的人群,隔着火海,他最后把目光定在了静成寒梅伞下的十二岁身上,小女孩目光说是坚毅也可,执拗也罢,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
哎,看来今天又要多出一剑喽。
江火低头,犹豫了一瞬,而后立刻左手握拳、右手并指,脚下则恍若踏着云梯一步步走向空,直到远离肆虐的青色火焰之时,一缕赤红色自他身上腾飞而起,不像彭开昼的魂火愈演愈烈,他身上的赤红色火焰仅升腾了一瞬便立刻在他早已并紧的指尖凝聚。或许是青焰弥漫下的赤红色太过耀眼,又或者是人们早已认命不愿逃窜,此时此刻,有不少人驻足回头,看一看这本该自今日后再一次名动天下的钓鳌客,欲要做些什么。
用不了自己的剑,山中剑意也已消散,身上气力几乎将近,可为了对得起那孩子的目光,他还是决定把自己最后隐藏的东西拿出来,反正已是回不去了,又能有什么后顾之忧呢?
剑指,赤阳天。
嗡——
轻轻一指,却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一道红色流光闪过,带起一连串的冷风炸裂之声,在之后仿佛天地声音顿失,落雨的声音消失了,火焰的炸响消失了,甚至人们张口呼喊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呆呆的看着天空一道赤色的山门缓缓出现,高过一百丈,红光流动、火花闪现,再然后在这赤色的门里出现了一座飞起的小山。
直到小山完全出现,人们才又能听到狂风骤雨、火焰炸响,还有远处那白衣钓鳌客的一声长喝:“上山!”
剑岁愣住了:因为这山上的那座九层楼台,是天昭峰上的瞬息楼台。
静成也愣住了:因为那断空指路的剑指,是寺里老人曾提过的一招:三百年不见赤阳天。
两人发愣间,吉老二如得救命稻草,连滚带爬的上了山,一如死亡下贪生之人皆有的狼狈。最后才是剑岁与静成,一人带着莫高歌,一人带着十二岁上了小山。
就在所以人以为江火也要上这山,一起逃走的时候,一声剑鸣响起!
噌!
一把剑自九层楼台中的顶层飞出,径直插在十二岁面前。
“五年后,需得去两剑峰上比划一个天下第三,代我拜那赤水台……犹记。”
一句话让静成狠狠咬住牙,扭过头努力不让自己眼里的脆弱流下来,她准备好送行的话已经没法说出口了,耳边似是又响起江火那句:此去不归?那便不归罢。
这次是真的回不去了。
一缕赤红色火焰在那柄剑上燃起,多少人来此就是为了一睹这赤色剑火的风采,但这个时候没有人说话,只是把目光望向那个浑身破旧、双目有些赤红的小女孩身上,却见得小女孩低下头,一动不动。
火焰在他们眼里燃了很久,那是一个生与死的距离,是把他们从深渊拉入人间的距离,只是这个距离同样也是江火的生与死。
点燃这昏暗地狱的赤红色渐渐黯淡,而江火的身体也缓缓开始下坠,他并紧的指尖最后又动了一动,送那小山缓缓飞入赤阳天门之中。
当——!
最后一声祈神钟响起,火焰渐渐盖过江火的身体。
剑岁一咬牙,拔起长剑对着身后的山壁一剑砍出,不起魂火、不使剑招,直振得他虎口破裂、鲜血汩汩,可也抵不过一声复杂的怒吼:“混账!”
吉老二看着身边的剑岁,向旁边躲了躲,暗骂一声:发什么疯,能活下来应该大笑、狂笑才对。就是今天的雨有些大了,搞得鼻子酸酸的,眼眶也有些发涩,真他娘的烦人。
寒梅伞扔下,静成盘膝坐下,木然的开始诵经,送走了钓鳌客?或可能是送走了三百年前的大人物?在她心里大都不是,只是少了位会讲故事的潇洒前辈。
火焰吞没江火全身,已是渐渐听不到什么了,可他还是用最后的力气摸了摸腰间。
缺了一壶好酒。
但这最后的瞬间他好像又看到了一个脏兮兮的少女跪在地上,泪流满面、表情坚毅,一字一句恸然出声:
“弟子,承剑!”
——
一招赤阳天,还是惊起了渊暮山关内的一副银灰铠甲,以及遗族深处的一张鹤发童颜。
……
风中,雨中,江湖中。
钓鳌客再入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