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想越乱,越乱越想,只觉得自己若深陷泥沼一般,难以无法自拔。但见妹妹在旁毫无挂碍,不住在湖中拨动水花,寻找鱼虾踪迹,一丝慌张不由地涌上心来。
暗道:这东临十二派虽说个个对狄秋感恩戴德,情义深重。但在通天塔中,狄秋既已表露身份,便难保会有人图谋他身上的雷火石。
到时候,这些人若真起歹心,就算她抢先杀了狄秋,教其不受折辱。可自己与妹妹呢?
一想到雪儿会遭施刑拷问,栾冰儿不禁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忍不住拉着妹妹的手,将她携在身旁,轻声问道:“雪儿,狄大哥他救我们数次,你说这份恩情我们当不当还?”
“姐姐你怎么又改了称呼?”栾雪儿不答,却反问道,“从前你叫恩公,后来称公子,现在怎么开始叫起狄大哥了?”
栾冰儿双颊一红,羞道:“别乱打岔,我正问你呢。”
栾雪儿想了一想,老老实实道:“自然要还的,只不过……公子救我们那么多次,怎么报答都报答不完吧?”
“你说的是,怎么报答都报答不完……”栾冰儿有些出神,拉着妹妹的手怎么也不愿松开。
暗暗试问自己,在真有状况发生之际,是否真有那份决心,能够舍得拉着妹妹一同赴死。她既想知道,又不想真的明确这令人恐惧的答案。
栾冰儿抚向狄秋的面庞,轻声叹息,竟开始自怨自艾,无端怪起当初就不该强迫狄秋往百花谷去。
想着,若是没有那一程遭遇,便遇不上东临十二派诸事,更不会连累狄秋冒险往通天塔救人,落得这般下场。
回顾过去这三年,狄秋虽然行事荒诞,混账无度,但横竖还是健健康康,无病无灾。如今,虽受人拥戴敬仰,却沦为一介废人。追根揭底究竟不是他逞强行事,反倒是自己爱他那副英雄模样,这才害了他。
栾冰儿越想越痛,忍不住掉下泪来。正当时,忽闻得天空中一阵鹰啼,远处一点黑影朝着船队缓缓滑翔下来。
栾雪儿眼尖,瞬间便认出那是小雨。连忙挥手起来,喊道:“小雨,我们在这儿!”
说来,小雨去时已久,自冰雪儿姐妹被梁闻博所俘,便一路跟随至天临教腹地。之后,冰雪儿被关入通天塔中,小雨近身不得,便一边在旁伺候时机,一边等着狄秋的到来。
直到昨夜,狄秋与东临十二派众英雄赶至之时,伏在暗处的小雨已有相认之意。只是畜生天性怕火,当时通天塔为严询付之一炬,无意中又将其吓退好远。如今,火势尽褪,这才循着路找回主人。
小雨落在船头,显是思主情切,不住在狄秋的脸上蹭弄。直撒娇了一阵,却始终不见狄秋回应,不由地着急起来,引吭长鸣。
船上另躺着花伶人与梁世荣几人,此间已经转醒。见这鹰雄姿英发,与人亲近无间,不由大为咋舌,暗称神物。
不待出口向冰雪儿姐妹询问间,小雨已自顾振翅飞起,没于茫茫雾气之中。待再见其飞回,喙上已衔了一只肥硕的田鼠。
众人相顾惊疑,不解其意。却不料,小雨径自又落在狄秋身边。随后,便将田鼠往其胸口丢去,作势拱了几拱,竟有投喂之意。
栾冰儿抚了抚小雨的胸膛,知其是在用自己的法子关心狄秋,心中不免更加难过。喃喃道:“狄大哥他,只怕是领受不了你的这番好意了……”
说话声虽然极轻,但舢板上的众人却都听得明明白白,各自都是叹息。小雨愣在一旁,却是全然不解狄秋何以对自己示好无动于衷。
但生物之灵何其奥妙,小雨虽不懂经脉尽断是为何意,却也发觉狄秋状况凶恶,行之将死的处境。竟伸出爪来在狄秋怀中不断刨动,又复连连啼叫作警。
“小雨快别,莫要伤了你家主人。”栾冰儿知鹰爪锋利,稍有不慎便会伤破肌肤,遂连忙伸手去赶。但小雨不知怎的,却横竖不听劝告,兀自抓挠狄秋怀抱,反显得愈发急切起来。
栾冰儿不解,过去三年小雨一直是她在喂饲,素来极听驱使,怎的这回却蓦地发起脾气?
她低眼看向狄秋怀抱,一个念头不由地盘上心来。暗想:莫非小雨是在提醒,狄秋的怀中有什么东西?遂连忙挥开小雨的爪子,伸手进入狄秋的怀中摸索起来。
果不其然,狄秋身上确实藏了东西。栾冰儿不费工夫,便取见一方小匣出来,端放在了手掌之上。
“这是什么?”一旁的栾雪儿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掀。
但见,这匣子之中放的是一枚黑黢黢的圆粒,竟是当初宋吞酒所赐,用来解吕杏儿身上傀儡噬心大法的药丸。顿时便皱起眉头道:“这瞧着可一定不好吃。”
众人皆识不得此药来历,只是意外小雨如何得知。栾冰儿更是难以索解,急向小雨追问:“你怎知狄大哥怀中有药,这可能救得了他么?”
梁世荣见其与鹰对语,暗觉好笑。但一想到这鹰举止超凡,确有特异之处,不禁按下了心中的轻视。道:“栾姑娘,且先别管救得了救不了了。狄少侠伤重如此,已不能再坏了,先为他服下此药,才是正事。”
“荒唐!”花伶人闻言斥道,“恩公性命何其重大,岂能如此冒失。这药你便知是伤药,还是毒药?就敢随意让他服用!”
梁世荣愣了一愣,自觉理亏,但嘴上却不服输道:“狄少侠光明正大,义薄云天,此等样人,岂屑于怀揣毒药?换句话说,是不是毒药,这鹰还会不知?你道它会害自己主子么!”
两人一争之下,才生希望的栾冰儿不由担忧起来。她虽知狄秋为人素来磊落,但昔日从其枕下寻见的《皓首经》可见,于毒药一道,狄秋并非外行。便是不曾对人用过毒,但也不能保障,这药丸便就一定不是毒药。
栾冰儿想了一番,兀自没有答案。但花伶人与梁世荣却已经吵得深处,几乎就要动起手来。
最后,梁世荣性子使发,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不与你论了。是毒药,是伤药,一试便知。且刮下些粉末,待我服到肚中,看看死与不死,不就有结了?”
“混账!”花伶人闻言大惊,道,“若真是毒药,你这一死却不连累恩公名声?”
梁世荣不耐道:“我这命本也算是狄少侠救的,为他试药而死,又算得了什么?却妨碍谁的名声了!”
“呵!原来你想以此报恩了,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花伶人骂道,“可别忘了,我欠恩公的却比你多,就算要试,也是由我来试!”
梁世荣被这一挤兑,不由地怒上心头,破口大骂道:“好你个姓花的,你想把好人做到底,教别人都没份是么!别忘了,畅春阁眼下就剩你一棵独苗,这要真是毒药,嘿嘿,你们畅春阁可就绝户了!”
“那又如何!”花伶人傲然道,“我们东临十二派如今分崩离析,早已不同往日。少了我畅春阁,也不碍什么事!”
栾冰儿见二人为试药之事,吵得不可开交,其心昭昭,可见一斑。心中不由地大悔,方才那般看待东临十二派中人。想着:若是真有人要逼迫狄秋与自己姐妹,他二人定当挺身而出。自己何以胡思乱想,揣度尽糟呢?
正当时,怀中狄秋忽地呻吟一声,翻动身体,口角竟缓缓流出一股紫血。不待栾冰儿去扶,便一下翻到在了船身之中。
“快!快!”梁世荣惊呼一声,忙抢过那药丸,欲行试药。
栾冰儿阻拦不及,口中惊叫不要,待要去抢已经是晚了一步。一旁的花伶人虽然想争,却怕一着不慎,累得药丸掉入水底,只有极力拦在二人中间。等到梁世荣用指甲掐下一点,服入口中,这才放了栾冰儿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