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平生轻描淡写道:“再休养一段时日,许是就恢复了。”
谢微之却没有被他的话说服,皱着眉道:“你的修为分明已经恢复了三成左右,双眼却还是没有任何好转迹象...”
“有灵力在身,就算眼睛看不见,也并不影响我平日坐卧起居。”晏平生语气淡然,似乎并不担心自己真的会双目失明。
真的不担心吗?
“你...”谢微之的手指动了动,落在晏平生身上的目光移开,如今尚在凡世,能做的实在有限。
她一向不喜欢空许什么诺言。
等回到修真界,她总有法子治好晏平生的双眼。
谢微之转开话题:“你想不想,去当年我住过的院子瞧一瞧?”
晏平生顺着她的话笑道:“好。”
谢微之带着他穿过庭院,屈指捏诀,陈侯府中来往的侍女奴仆眼中,便再也注意不到两人的身影。
侯府东处,垂花拱门后,隐隐见得柳枝青青,垂在池塘边,倒映出窈窕身姿。
阳光很好,在水面上折射出七彩光影,这个春天,雨水反而成为稀缺资源。
谢微之和晏平生踏上台阶,走入正厅之中,她一眼便瞧见了那幅挂在墙上的画像。
画像上是个温雅隽永的青年,他一身宽袍大袖,嘴角扬起一点弧度,眸中含着笑意,举止尽显士族风流。
而青年那张脸,和魔尊离渊,一模一样。
画卷没有落款,更没有任何代表身份的印章,但谢微之却很清楚地知道它出自何人之手。
因为这幅画,便是她亲手画下的。
当日她信笔涂鸦,竟会保留至今,还被正经地挂在这正厅之中。
谢微之抬步走入一旁侧厅,桌案上摆着一局残棋,一旁还放着一张琴,一切,居然和谢微之记忆中完全相同。
角落里的青花大瓷瓶中插了几枝花枝,阳光从木窗透入,照得室内一片亮堂,花香幽幽,盘旋在鼻尖不去。
谢微之突然想起,当年在相里家时,她总是穿的,便是一身白衣,那时常常鼓的一首琴曲,便是《春江花月夜》。
她几乎都已经忘了。
“怎么了?”察觉她呆愣在原地不动,晏平生开口问道。
谢微之正要回答,一阵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她便暂时停住了话头。
五六个身着青衣的侍女提着洒扫的工具,前后进了房中,一进门,便各自忙碌起来。
小姑娘手中捧着花枝,将大花瓶中昨日的替换下来:“屏姐姐,这院子也没人住,为什么咱们还要天天来这里洒扫啊?”
略年长些的少女笑笑:“这是侯爷的吩咐,咱们做下人的,只管将事情办好便是。”
小姑娘嘟嘟嘴,抱着替换下的花枝站在画像前:“这又是谁啊?他生得可真好看?可是跟咱们侯爷,仿佛又生得不怎么像...”
屏姐姐语气中带了点责备道:“你怎么这样多问题?”
有侍女替小姑娘说话:“屏姐姐,她才进府,难免对什么都好奇。何况,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儿。”
“画像上这位,便是咱们大周第一位陛下,文帝相里镜。”
小姑娘瞪圆了眼:“这是文帝陛下?!他...生得可真好啊...”
“可是文帝陛下的画像,为什么会挂在咱们侯府啊?”
“因为这府邸,在两百多年前,本就是相里家的府邸。”屏姐姐答道。“文帝陛下薨逝之后,新帝继位,才将相里家的宅邸,封赏给忠臣。”
“但文帝生前有令,便是此处被赏给臣属,这处院落,却要维持当年原状,丝毫也不能变。”
“他弥留之际,甚至还将此写入谕旨。”
“不过这两百年间搬入这府邸的人,总有一些认为文帝已逝,不再将他旨意放在眼中,虽不敢住入此处,却也任其荒废,蒙灰结尘。”
“但咱们侯爷不一样。侯爷最是仰慕文帝陛下,钦佩他一生功绩,被赐下这座府邸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遣人将这处院落收拾整理好。”
小姑娘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啊...可是这院子有什么特殊么?为什么文帝要下那样一道旨意?”
她瞧着,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致与旁的院落不同。
“这我也不知道了。”屏姐姐摇头,“或许是因为,这里是他少年时居住的地方,对他意义非凡吧。”
那都是两百多年前的事了,他们这些后人,如何又能隔着漫漫岁月的长河,窥伺那位帝王的心事。
几个少女的动作很快,洒扫之后没有多留,小心退出门外。
房中一片空寂,唯有窗外照进的日光如旧。
原来不过是,物是人非旧,堂空语不应。
几个呼吸后,两道身影显现在原本空无一人的空间中。
谢微之转头看着侍女们的背影,面上浮现出一抹怅然。
“相里镜,对你来说,是不同的么?”光影浮动,尘埃在空中飞舞,晏平生开口,打破了一室沉寂。
谢微之终于回过神来:“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相信,他不会伤你。”晏平生低沉着声音说,侧脸棱角分明,墨色的眼瞳在阳光下,泛着琥珀一样的光泽。
因着眼中没有焦距,平添几分幽深,叫人瞧不出他心中想法。
谢微之没想到,晏平生会发觉这一点。
“事实证明,我错了。”她自嘲地笑了笑,并没有太多负面情绪。
她本以为他已经死了,还记得当年大周都城之中,白幡飘摇,满城缟素,为一人而哭。
“为什么?”晏平生不明白,对子书重明,甚至容迟,她都没有这样态度。
谢微之看向那幅自己亲笔的画像:“大约是因着,心中有愧。”
毕竟那是她养大的孩子,是她...唯一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