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如果不这么做,那么他就会落入一个伊妮德还活着、还会这么兴高采烈地呼喊着自己的幻境。
他不能落入这样美丽的幻境,因为在美梦破碎后鲜血淋漓的现实,将会是他最无法承受的噩梦。
哪怕他知道,他此生最大的噩梦早已发生,并且持续到到现在、以及之后的将来,都还会继续。
……
当她推开房间的门时,房间里不出意外地没有开灯,漆黑得让人看不见里面的任何东西。
除了还在运行着的小型投影仪打出来的灯光。
看到伊妮德微笑着站着的投影,她毫不意外,只是动作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投影上。
只沉默地凝视了投影一秒,她低下头移开了视线,不再看那个虚拟的投影。
犹豫了一下,她并没有打开灯,而是熟门熟路地走到了投影仪旁,看向了屏幕前趴在桌子上、陷入了沉睡的父亲。
——果然,又是他在看照片和视频的时候睡着了,而在他不手动控制的时候,这些视频都是默认循环播放,才刚好放到了这个视频。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打算关上投影仪。
但下一秒,她的动作忽地止住了。
【……oy。】
她听到伊妮德这么说道,于是她呼吸一停,抬起头看向了明明微笑着、语气之中却蕴含了难以掩盖的悲伤的伊妮德。
【我不是一个很好的女儿,我知道。从我出生开始,你和dad就一直一直在担心着我的身体,在忧虑我的精神状况……是我给你们带来了这个令人烦恼的负担,我很抱歉。】
听着已经听过无数遍的话语,她忽地想起,当她们的母亲第一次看到这个视频、听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泣不成声,一个简单的“no”都说不出来,只能一遍又一遍、无助地捂着嘴摇着头。
她知道,她们的母亲想要否认伊妮德这个简单的、愚蠢的想法。
【但我也知道,你们肯定觉得这是一个甜蜜的负担,甚至可能从未为此感到厌烦,而是自一而终地想方设法让我健康幸福地生活着……】
带着轻柔的叹息,伊妮德温声说着。
【所以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们到底为此努力了多久、付出了多少代价,却依然无怨无悔地爱着我……但是这也让我产生了疑问。我真的值得你们这么做吗?我到底该怎么样才能报答你们?我……我知道,这些问题都过于莫名其妙。】
她想,确实非常莫名其妙,你怎么会不值得呢?而只要你好好活着,不就是对他们最好的报答了吗?
【后来我知道了,这些都是过于自我的想法——我值不值得,这不重要;我该怎么报答你们,这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们想要什么?我要怎么样,才能让你们更幸福?哪怕……是在没有我的时候。】
假的,她想,在没有你的时候获得幸福?想得真好。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们所有人失去你的结果会是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她无声的质问。
【我曾经见过一句话:[时间不是解药,但解药在时间里面。]我并不知道我最后能否真的完成这件事,但我想,无论如何,总得有人去做,那么只是恰好,那个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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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心里大声地骂道。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那个人不是我呢?她愤恨地想道。
但她知道,这个问题,接下来就会被解答。
【我做过一个梦。我梦到我完成了这一切,但是……梅根离开了(left)。她离开了(hadgone)。】
像是为了强调什么,伊妮德用不同的语句重复了两遍,却始终没有用上死亡这个字眼。
【我不能承受这个。】
那你怎么能让我承受你的离开?她这么想道。
更何况,无论是她们其中的哪一个,对她们的父母来说,都是撕心裂肺的痛苦。
正因如此,她才还会活着站在这里。
【如果必须要有人,那不能是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这是一个无比自私的想法,我知道。所以如果你们一定要怨恨什么、质疑什么、责怪什么……来怨恨我,质疑我,责怪我吧。】
她看着伊妮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唯有这件事,我不值得你们任何人心痛,因为这是我的选择,这是我的自私。】
但我们心痛的并不是为了其他任何什么,只是为什么,为什么——
【……而这样的我,并不值得你们的爱。】
——为什么,你要这么残忍地从我们身边夺走深爱的你?
看着漆黑的房间之中唯一的光源,梅根缓慢地按下了关闭投影仪的按键。
投影关闭,光亮消散。
世界重归黑暗。